他做了什麼?
都是衝動壞了事,森冷的月光照映著程日深痛苦蒼白的臉龐與程麗蕊無情的冷漠,空氣之中瀰漫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黑白琴鍵上揮灑著鮮紅的液體,一台造價昂貴的鋼琴就這麼輕易地被摧毀。
「如果你們在一起是個錯誤的話,在毀了彼此之前,先將我湮滅吧!」染紅一片的手掌末梢逐漸失去了知覺,程日深仍然不為所動,鐵了心橫擋在這一對愛情己然走到盡頭的夫妻之間。
「假如點點手指就可以讓你消失的話,相信我,早十年前我就這麼做了,何必等到現在。」程麗蕊冷淡坦然地撂下話,便踩著高跟鞋輕快地下樓去了。
這個夜晚簡直糟透了,全給她平生最厭惡的兩個男人糟蹋了,她得想個法子彌補一下,待會兒她要面上濃粉,徹夜瘋狂,不管天何時會亮。
觸目所及皆是令人炫目的紅,程日深正感到頭暈支撐不住時,不可思議地,耳畔竟響起方才未完的樂曲。
他抬起頭來,發覺父親臉上浮現詭異得可怕的笑容,十指沉迷地撫摸撥弄著被他的囟.液玷污的琴鍵,此刻父親所演奏的優揚柔美的月光,曲,竟今程日深不寒而慄。
「一切都完了,嘿嘿,一切都完了……」父親不斷重複低吶著,一切都完了。
就著皎潔的月光,程日深揚起那雙天真得自以為能擋下一切的右手掌,瞇著眼審視著上頭因精湛的縫合技術而僅僅留下的淡色紋路。
儘管醫術再高超,畢竟還是留下了疤痕,無論那痕跡多麼地不顯眼,但終究還是存在的,雖然會隨著時間而淡化,卻肯定永遠不會消失。
「為什麼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九度音程的距離對你易如反掌呀!動呀!該死的!動呀!」多少個夜裡,他面對著這一隻不聽話的手掌,一次又一次頹然地吶喊著,就是喚不醒半點回應。
玻璃碎屑理應完全取出了,破裂綻露皮骨的掌面也早就縫合折線了,寫字、握拳、敲打電腦鍵盤都如往!昔靈活,可是當指尖一覆上象牙白的琴鍵時,血液卻似被貪婪的琴鍵吸乾,五指按在琴上,攤軟仿若—具蒼白乾枯的死屍。
他再也彈不出半個音符了。正如父親所言,一切都完了。
程森契在得知情況無可挽回之後,遂在倫敦簽了長期的經紀約,暫時不會再有回台灣的汁劃,程麗蕊更是瀟灑出走,與她正打得火熱的愛人世界巡迴演出去也。
到頭來,他只是他們玩壞了、玩膩了的玩具罷了,偏偏無法隨手丟棄回收再利用,於是顯得他的存在竟比廢物更加令人生厭……
「你的房間好亮,不將窗簾拉卜的話,恐怕還睡不著呢!」輕柔的腳步聲由門邊踏向他的床畔。
程日深瞇起了眼,黑暗之中來者的剪影曲線顯得異常柔美玲瓏。「你來做什麼?」月光襯出沈莎翎白皙水嫩的容顏。
她穿著一件純白的長睡衣,飄飄步至他面前,若是他神智不清的話,鐵定以為自己撞鬼了。
「我拿這個來給你吃。」她朝他遞出手上的東西。
程日深狐疑地打量著她送上的好禮——一根鮮艷欲滴的糖葫蘆?
「謝了,我不吃這種東西。」這上頭的色素恐怕將她潔白的睡衣染紅了都還綽綽有餘n巴!
如果她想以這一根毒素水果棒來除掉他的話,那她就實在太看扁他的智商了。
「那你先替我拿著好了,我解決完手裡這一根再來對付它。你這裡真好,寧靜的月光下,最適合開夜車唸書了。」沈莎翎舔著艷紅的糖葫蘆,由衷地說道。
「你的腦袋裡除了書本之外,難道就沒有別的東西了嗎?」開口閉口就是唸書唸書,程日深聽了就反胃。
聞言,沈莎翎的臉上閃過一絲受傷的表情,但旋即換上笑臉聳聳肩,道:
「就當那是我唯一擅長的怪異興趣吧!從小我就曉得自己天生少根筋,沒啥特殊才能,只是喜歡捧著書本強記熟讀,憑這一點來吸引一些注目的眼光罷了,我不像你幸運,擁有絕佳的音樂天賦,我是個大音癡,、更是個音樂欣賞的低能兒,就連聽個交響樂都會聽到從椅子上摔下來。」
「失去了右手的人,有什麼好令你羨慕的!」聽見她以欣羨的語氣來稱讚他的音樂才華,程日深只感覺到無比痛苦的難堪。
「嘎?」
他說了什麼?失去了右手?不會吧?他斷的難道不是一條腿嗎?怎會連右手仃份呢?骨折又不是病菌,怎麼可能會轉移蔓延呢?
程日深抬高那只殘廢的右手,自嘲地咧開嘴道:
「如果你還未見識過這個笑話,你—定得親眼看看,一個殘廢的、沒有右手的鋼琴家。」他說完,激動得笑了起來,艷紅的糖葫蘆稍一不恤便鬆了手,落在他純白的床單上,看起來像—攤永不癒合的傷口。
他顫抖狂放的淒絕笑聲迴盪充斥在這座藥味刺鼻的白色病巾,沈莎翎輕咬著—卜居努力不讓泣啼之聲決堤崩潰。
「可是它看起來完好無缺呀!」她一把握住他毫無血色的右手,他的手掌好大,她得用十指才能將它完全覆蓋。
她溫柔的舉動讓他的眸光閃動,他看見她眼睫上沾著晶瑩的淚珠,然而她的唇間卻淺淺地蔓開微笑。
她在同情他嗎?不!不要用這種傷心欲絕的目光打量他,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施捨的伺情。
「放手!別這樣看著我!」他粗魯地怒吼,像一頭受傷的獅子,企圖嚇跑每個接近他的人;無論來者是否善意。
然而他的暴戾卻無法動搖她,她輕輕地捧起他的掌心,小心翼翼地將唇貼上。
「你的右手,和你一樣,在我眼裡都是完好的。」
她說完,任風輕輕吹起她飄飄的裙擺,催她步上歸途,含笑的面容漸漸遠離了月光皎潔的病床邊,像一個無聲的天使,臨走只留下一根雪白的羽根。
而她卻留下一枚鮮紅的吻,烙在他泛自的掌心。
沈莎翎離去之後,好一會兒程日深才由震撼之中回過神來,攤開掌心。「真是的,害我得去洗手了,嘴上全是糖葫蘆的甜汁,想害我被螞蟻爬滿全身嗎?」
他嘴上儘管抱怨,可是卻無法抹煞心底不斷泛起抵擋不住的喜悅如狂潮——波波向他襲來。
他並不去多想自己那說不明白、無法控制的感覺,只是低下頭去,輕輕舔舐她遺留下來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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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沈莎翎的傷,根本不構成住院程度,會在醫院一待就是一個禮邢,說起來這一切又是她那對寶貝爸媽設計出的花樣詭汁。
他們以為擅作主張替她辦了住院,請假——個星期,就表示他們有七天的時間可以跟她玩個夠。天天下班後就往病院跑,一大堆遊樂器材刁不辭辛苦地往她的病房搬,連跳舞機部拿來了,沈莎瓴真被她那對天才貪玩的爸媽給徹底打敗。
幸好她住的是個人病房,否則她那種住院方式,大概真的要惹怒大票躺在癇床上苦苦呻吟的可憐人了。
趁著爸爸媽媽還沒殺到病房之前,沈莎翎從床鋪夾層裡拿出藏得好辛苦的教科書——這絕對不能被爸媽找到,否則一定會被毀屍滅跡!那還得了,後天就是這學期首次市內聯合模擬考,她還有大半科目未溫習完呢,雖然其實內容她都已經十分熟悉了,但是她仍然不允許自己有半點閃失。
抱著書本,手裡握—枝甜膩的糖葫蘆,她再度級著她心愛的趴趴熊拖鞋,踏著輕快的腳步往六樓的病房而去;
「我又來了!」沈莎翎推開程日深的病房門,神采奕奕地奔到他床邊,拿手上的麥克筆在他打了石膏的腿上畫一個鬼臉。
「書給我。」他見她又抱著書來,於是皺起了眉頭。
她忙著在他腿上塗鴉,樂得將手裡厚厚的教科書丟給他分擔。「幹嘛?浪子回頭,想啃書參加模擬考了?」
他的唇畔掀起笑意,下一秒,順手將她的教科書藏到背後,不讓她再碰那玩意。「你來這裡就得專心陪我,不許再看別的東西。」
從前她若是遇到他這種「鴨霸」的行為的話,肯定對他怒目相向,可是現在她聽見他這麼霸道的語氣,卻一點也不覺得生氣。儘管如此,她還是斂起笑容,道:
「你還玩無聊的奴隸遊戲?我都說過不玩了。」
「我只是要求你專心陪我罷了,這也不行嗎?」他拉過她,讓她因重心不穩而跌在他懷裡。
她嗅了滿腔他的氣味,竟有陶醉的迷濛感覺,沈莎翎甩甩頭,連忙掙脫他的懷抱,嘴硬狡辯道:
「誰說我是來陪你的?我只是被我們家那對秀逗爸媽煩死了,才跑來你這裡躲一躲。」她避視他的灼灼目光,兩眼搜尋著她帶來的書本,以證明自己的說辭。「把我的書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