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優!」
和華逸傑神似的面孔下,是熱情的擁抱。杜於優緊緊的抱住老人,一股熱浪倏地侵襲心頭,讓她好想掉淚。
「早聽說你回國了,終於有空來看華伯伯了?」老人慈愛的拍拍她的肩膀,柔聲指責她的不是,雖是玩笑性質,但卻深深刺痛了她。
她真自私。
「我是來跟您道別的,華伯伯,我決定回法國工作。」她一臉抱歉的解釋,聲音開始發抖。
華老董事長的驚訝可想而之,逼著她問緣由,她只好顫聲的把這幾天發生的事告訴他,泣不成聲。
「唉,兔崽子怎麼永遠都學不乖,永遠都教人操心哪。」老董事長歎氣。「不過話說回來,你們這三年到底是怎麼溝通的?怎麼卡片寄來寄去,還會寄出問題?」怪哉。
「華伯伯也知道我們互寄明信片的事?」杜於優愕然止住淚水,呆愣道。
「全世界都知道。」老董事長好笑的搖頭。「你收到的明信片中,就有好幾張是我貢獻的。那小子根本通知了所有人,壓搾大家幫他帶回各式各樣不同的卡片,而且還指定一定要動物圖樣。」
難怪她會收到各國文字的動物明信片,原來都是他鴨霸施壓的結果。
「於優,你做出回法國這個決定,華伯伯沒資格反對,畢竟這是你的人生,我無權干預。」老董事長喟道。「只是,華伯伯想要問你;你和逸傑從國中就在一起,幾乎認識了大半輩子,又花三年溝通,難道你就捨得讓這些歲月白白逝去?人生沒有太多個十年,而你們幾乎用了雙倍的時間共同度過這些歲月,有什麼事是抗拒不了的呢?」除非是天災人禍,或是核子彈頭已經打到屋頂上來,否則都能解決。
她也問自己,卻整理不出頭緒。
「當然,這只是我的看法。」看穿她的猶豫,老董事長不勉強。「托你的福,現在我已經較想得開,不插手你們年輕人的事,和逸傑的關係也比以前好上許多。」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朝她眨眨眼。「至少,在決定尾牙餐廳方面,已能妥協,不像過去那樣吵個不停。」
老董事長頑皮的舉動,讓杜於優當場破涕為笑,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去吧,於優,去追求自己的夢想。」時光回到三年前那個下午,老董事長再一次輕拍她的肩,鼓勵她。
「雖然我私心的希望,你能再次成為我的媳婦,但我知道,你不是能夠輕易綁住的人,怪只能怪華伯伯沒這個福氣。」兩次都讓她跑掉,唉!
「您千萬別這麼說。」她搖頭。「是我沒這個福氣當您的媳婦。」杜於優咬住下唇,難過得幾乎崩潰。
「算了,我們都別提了。」老董事長揮揮手,要她別責怪自己。「行李方面都準備好了嗎?需不需要我派個人幫你打包——」
「不必了,華伯伯。」杜於優連忙阻止。「我的行李都還沒拆封,我只需要……只需要回去把它們……再搬出來,就行了……」她沒想到要說出這些話是那麼的痛苦,中斷了好幾次才把話說完,說完後又眼眶濕潤,難過得不能自已。
「既然如此,那華伯伯就不幫你了,你自個兒看著辦吧!」老董事長歎氣。「我老了,很多事都不想管,就連逸傑取了個奇怪的法國名字當做服裝品牌的事我都沒意見,你知道他取了什麼名字嗎?」
「L』amour。」她僵著身體回答。
「對,就是L』amour,愛情的意思。」老董事長偷偷瞥了她一眼。「我當初就納悶他為什麼堅持取這個名字,直到我親跟目睹他看你寄來明信片的眼神,我才瞭解他的堅持。」
他轉身看她。
「於優,不管他過去有多放蕩,那都過去了。現在的逸傑跟以前不同,不會不知不覺傷害你的心,因為他已經瞭解『愛情』這個字眼,否則他就不會把它當做服裝品牌。」
杜於優還是亂無頭緒,難以接受不斷投來的訊息。
「罷了,不說了。」老董事長又轉回身,蒼老的身影看起來格外寂寞。「去搬你的行李吧!別理我這老頭,都說好不管年輕人的事,還管這麼多做什麼呢?去吧,華伯伯祝福你。」
「華伯伯……」杜於優不確定是否真能在這種情況下離去,裹足不前。
「去吧!」老事長挺起背脊趕人,她才悄悄離去。
她一走,老董事長立刻轉身,動手撥電話。
他會不管才怪,媳婦就要跑了!
不耐煩的等待線路接通,華逸傑一接起手機,老董事長就朝他兒子開罵,順便扯謊。
「看你做的好事!」他怒氣沖沖。「於優才來跟我告別,說是要接受那個法國男人的求婚,跟他回法國。」
華逸傑呆愣在電話邊,耳邊不斷傳出他父親的聲音。
「你將服裝品牌取名為『愛情』,現在就讓我看看你對愛情的勇氣。於優現在正在你家打包行李,這是你最後機會,千萬把握住。」華老董事長火爆的口氣,在說到「愛情」兩個字幽然轉柔,直至語重心長。
華逸傑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話,只在華老董事長即將收線的時候,輕輕說了一聲:「爸,謝謝你。」
從這一刻起.他的愛情由他自己掌握,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幫他。
☆☆☆☆☆☆☆☆☆☆
一箱一箱的行李堆在她的眼前,都是些未經拆封的紙箱。
杜於優茫然地環顧著四周,突然間不知道該從哪一箱搬起,只能像具營業用的塑膠服裝模特兒一樣,呆呆站立。
忽地,一個劃有紅色記號的紙箱吸引她的注意力。她走近將壓在上面的大箱子搬開,將那做了記號的小箱子拖出來,找支小刀拆開。
箱子裡面,滿滿一箱的明信片,上面印滿了各類動物圖樣。
她將它們倒出來,於是淺灰色的地毯上到處滾滿了動物,或笑或叫或哭,或躺或臥或坐,千奇百怪,甚至還看得到眼鏡蛇和獅子一起跳舞。
杜於優拿起那張蛇獅共舞的卡片,翻開背面,那是她剛到法國時,華逸傑寄給她的第一張明信片,上面佈滿了關心的言詞。
她一面拿起來看,一面大聲的念:
於優,收信愉快。
你終於去了法國,追求你的夢想。現在法國正值秋天,開始轉冷了,你自己要多加小心。語言方面學得如何?很難吧,法語。有沒有被那些陰性啊、陽性之類的文法考倒?記得你一向沒有什麼語言天才,除了擁有一張利嘴外,學任何語言都奇慢無比。有什麼委屈不要客氣,儘管跟我說吧!就當做你還在台灣,或是我在法國,不過無法當你的沙包就是。
逸傑
念到最後那一行字,杜於優忍不住笑了,腦中的時光不由地倒退到好久以前,她剛到達法國的第一個月。
雖然她在台灣就已經在學習法語,可等她實際到了法國以後,才知道自己的程度有多差。為此她沮喪不已,加上她天生對語言的吸收力慢,要花別人好幾倍的時間學習,才能得到同樣效果。她幾乎天天懊惱,天天哭泣,恨不得身邊有個沙包讓她洩恨,這張明信片就是在那時候收到的。
當時她都回了些什麼話給他呢?
杜於優歪頭想了一下,確定想不起來後聳聳肩。沒辦法,時隔多日,年代久遠,回信都在華逸傑那裡,除非他肯拿出來對照,否則實在想不起來。
她放下手中那張明信片,再拿起另外一張印有猴子吐舌頭的明信片,翻開背面,大聲念出上面的文字。
於優,我發現你是對的。
明信片一開頭,就是這一句。
多參加戶外活動,真的有益身心。我不得不承認我老了,你曉得今天我充當一天義工,帶小朋友去爬山他們怎麼說嗎?
當然曉得,她都快會背了。
他們問我:「叔叔,你到底幾歲?怎麼爬得這麼慢,走都走不動?」我當場決定遠離PUB,鍛練一個月後,再來和這群小鬼一決高下,看他們還敢不敢瞧不起我,哼!
逸傑
「真像個小孩。」被明信片中幼稚的語氣逗笑,她笑聲連連。咬住明信片的右下,努力回想當初她是怎麼回這封信的。
她好像是這麼寫的——
「逸傑,我當然是對的,你早該遠離PUB,過正常的生活。」她這次記得很快,沒什麼忘。「我並不是說PUB有什麼不好,只是覺得——」
「如果你能把時間花在更健康的娛樂上,會讓你的生活更有意義。我沒想到你會去當義工,而且還當孩子王。我可以想像你被欺侮的樣子,真可憐。給你一個飛吻,就算是安慰你嘍!」
一字不差的內容,隨著低柔的男音,灌入杜於優的耳膜。她抬起頭,發現明信片的主角,就拿著當初她寄給他的回信,一個字一個字的接下去念。
「哪,這是你的回信,一張印有鯨魚噴水的明信片。」華逸傑搖搖手中那張明信片,提醒她那段逝去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