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望他溫柔的眼神,發現他手裡拿的不止那張明信片,還有各式各樣的卡片,他把整個抽屜的明信片都拿來了。
她掉過頭,像個不理夥伴的孩子,蹲在公園的沙地上,繼續先前的發掘遊戲。
這回,她看中一張黃色卡片,上面印著一隻跛腳鸚鵡。
於優,此刻我正在自己的店裡喝咖啡。
當服務生把咖啡放到我面前的那一剎那,我不禁想起遠在法國的你。你還好嗎?是否依然天天喝咖啡?你知道,我一向反對你喝這東西,容易流失鈣質,咖啡因對身體也不好。如果可能的話,我真想馬上飛到你身邊,拿走你手上的咖啡。答應我,多喝些牛奶,不要老是喝咖啡,讓身處於台灣的我能夠放心。
逸傑
低頭默默看著手中的明信片,這次杜於優沒有念出聲,可是眼前卻多出了一些東西;是她回給他的卡片。
逸傑,你真囉唆,連我人已經到了法國都還不放過我。
放心,我很乖,每天都有按照你吩咐,定時喝牛奶。我不知道你那麼關心我的健康幹嘛?你自已的事業呢?華伯伯已經決定退休了不是嗎?現在的你一定是個大忙人,忙到沒有時間管我有沒有喝咖啡(我偷偷這麼希望啦)。
於優
卡片的最後,還畫著吐出的舌頭,說明了她有多不甘心。
他們相識而笑,笑過往,也笑彼此。
他們一起翻出更多屬於過去的記憶,那些他們花了三年時間,建構出來的遠距離戀情。
於優:別以為我變忙了,就管不到你的身體,我還是會繼續盯著你。
逸傑:我的法文進步了不少,教授誇說我突飛猛進哦,你信不信?
於優:我忙壞了,最近工作好多,每天都被工作壓得喘不過氣來。
逸傑:我的作品入選了!我將代表我們這個小組參加這次的新人設計大賽,你等著聽我的好消息!
一張張不同圖案的明信片,訴說著每一段不同時期、不同階段的成長。卡片的圖樣琳琅滿目,猶如他們時而興起、時而失落的心情。但不管圖樣再怎麼變,唯一不變的是他們對彼此的關心,和對彼此的愛。
兩人的視線,隨著散落滿地的明信片膠著在一塊兒。在這瞬間,他們同時想通了一件事,也同時不明白一件事:他們明明相愛,為什麼還要分開?
「今天我遇到海倫,她罵我自私,還問我這三年來,我們究竟都溝通了些什麼。」揚起嘴角苦笑,杜於優覺得她真是個呆瓜。
「看看這些卡片,就知道了。」他也笑得酸澀,認為自己好不了多少。
他們簡直一樣笨。
抑制了三年,思念了三年,卻在最後一刻差點分手,不是笨,還能有什麼解釋?
「這些都是我沒有寄出的卡片,希望你也能看一下。」悄悄地拿出一疊未曾蓋上郵戳的明信片交給她,華逸傑的真實心情全在上頭。
杜於優接過手,一張一張看,每看一張,手就顫一下,心就抽痛一次。
於優,我好想你,好想緊緊將你抱在懷中,向你傾訴我的思念。
我已經改變了,於優。現在我已經戒掉了上PUB這個壞習慣,因為我把剩餘的時間都用來想你,你可聽見我呼喊你的聲音?
多希望此刻你就在我身邊,於優。今天好冷,是個適合用來彼此取暖的好天氣。但遺憾的是我身邊沒有你,我想念你溫熱的唇,快回來吧……
色彩艷麗的明信片背面,用著不下於封面的熱情言語,一聲一聲呼喚她的名字,一個字一個字訴說他的改變,可是這些他都沒說,沒真的寄給她。
她茫然的看著他,無聲要求他解釋。
「我不敢真的把這些卡片寄給你,因為我不想給你壓力,不想讓你認為我在逼你。」
這是他的體貼,卻差點造成無可彌補的錯誤,也因此讓她站上迷惘的懸崖,險些失足。
「你應該寄的,你知不知道我也同樣想你?」或許她自私,只想到自己的夢想。但在奮發向上的同時,也想擁有一雙堅實的臂膀,那不是任何人能夠代替的。
「我不知道,你從來不曾明白告訴我,這三年來,我們好像在玩捉迷藏遊戲。」好似誰先表白誰就輸了一樣,只是堅持的理由不同。
「也許那是因為我也害怕,害怕自己一旦承認思念你,會無法堅持自己的夢想,立刻回到你身邊。」她終於放下身段。
「於優……」
「我好想你!」她忽地衝進他的懷裡,像個孩子似的攀住他。「這三年裡,我不止一次想買機票回台灣,告訴你,我不進修了,不想再當什麼名揚國際的服裝設計師,只想待在你身邊,像從前一樣打鬧,我是不是很沒用?」杜於優淚流滿面的啜泣。
「一點也不會。」他老實招認,溫柔為她拭淚。「我自己就好幾次飛到巴黎去看你,可是又沒有勇氣違反約定,只好站在你公寓的下面,幻想自己和你見面。」早知道她這麼想他,直接闖進她的公寓將她擄走算了,省得以後的風波。
他們幾乎同時看著對方,又同時大笑,就像過去每一次相處一樣。
大笑過後,華逸傑的表情忽地轉為靦腆,焦躁不安的提出請求。
「你能不能……拒絕亞蘭的求婚?」他的語氣是猶豫的,是不確定的,彷彿篤定她會拒絕似的小心翼翼,完全不若以往自信。
杜於優詫異的看著他,連眨了好幾次眼睛才莫名其妙的問道:「是誰告訴你,我要嫁給亞蘭的?」一定是華伯伯。
「你沒有要嫁給亞蘭?」他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但是老頭明明告訴我——」
「你被騙了。」她笑到流眼淚。「我也被騙了。難怪他一直叫我回來整理行李,原來是要為你製造機會。」果然是一塊又老又辣的老薑,佩服佩服。
「死老頭,每次都輸給他。」想通後,華逸傑也跟著笑。「我想我這輩子永遠也沒有贏他的一天。」
這又是他們的另一個共識,一樣引來雙方的笑容。
「再一次答應我的求婚好嗎?」華逸傑乘機提出請求。「上一次的求婚稍嫌匆促,但這一次我準備了三年的時間,應該足夠你考慮。」
是很有誠意,雖然這三年來都寄了一些言不及義的卡片:一些重點的卡片,比如那些用詞熱情如火的明信片他都沒有寄出,但她是個大方的人,又是他的哥兒們,只好饒過他。
「在答應你的求婚之前,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既然是快樂大結局,她也不想留下陰影。
「什麼事?」他有不好的預感。
「我畫了亞蘭。」她自首。「為了請他幫我打版,我只好幫他作畫,拿這個跟他交換。」
「你是說……」不會吧!
「對,就是被你割得稀巴爛的那件外套。」她笑得很甜。「你如果要發脾氣請便,但容我提醒你,當初不聽解釋就發瘋的人不是我。你要嘛,就大吼一場。要嘛,就很有風度的接受這個事實。你選哪個?」
他選哪個?他能選哪個?
當然是——
「杜、於、優!」
看來是前者嘍。
尾聲
L』amour的年度發表會上眾星雲集。不止是各個有名的模特兒,就連不少大牌明星也趕來觀賞這場年度盛會。
今年的服裝發表會十分特別,除了他們的首席設計師會發表作品以外,聽說他們的老闆和老闆娘;亦即設計師本人,也會親自參與這場服裝秀,下海充當模特兒,自是特別引起話題。
在場受邀的貴賓,除了每年必定來報到的各路英雄外,還有來自法國的英俊打版師。聽說今年參加表演的衣服全數由他打版,每一件都身價非凡。
此外,負責會場打點的廣告公司也很值得一提。經過這幾年與「華優服裝開發公司」的愉快合作,涅槃廣告公司的名聲紅遍整個業界,甚至紅到海外,還有不少海外公司主動跨海尋求合作。
這當然又是霍爾的另一次勝利。
此刻他正咧大著嘴,看著台上的模特兒一批換過一批,神采飛揚的展示服裝。
他相當用力的鼓掌,對最後出場的三人寄予最熱烈的掌聲,現場的所有人亦是。
只見華逸傑穿著一件簡單有型的白襯衫,配上一條合身剪裁的黑色牛仔褲,手裡牽著一個和他相同妝扮的小男孩,神色從容的走向伸展台的尾端。
小男孩的另外一隻手由母親握著,也穿著同樣款式的服裝,與他們並立。台下霎時歡聲雷動,每個人都在大喊他們的名字。
「安可,凱撒!」
「安可,薇安!」
還有,「安可,亞蘭!」
唔,這是他們小寶貝的法文名字。
台下的大亞蘭朝小亞蘭揮揮手,台上的小亞蘭笑得很甜,一直大叫:「亞蘭叔叔!」
好一幅溫馨的畫面。
「我還是嫉妒他。」微笑地朝台下的觀眾揮手致意,華逸傑感覺頗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