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到慕心了!該死!
打開電腦,亞瑟的視線落在螢幕上,開啟檔案,他再度在成串的字母裡看見慕心的表情。
她說「出房門,可以嗎」,那眼神,彷彿他給她大大的恩賜。
她認真回答他「不行」,誰規定她不行快樂?為什麼她的笑是在讓別人開心,而非出自她的快樂?
一時間,他落入翻湧思潮。
套上薄褸,娜莉走到他身旁,手圈住他的脖子,整個人靠在他背上,一股人工香味刺激他的嗅覺,亞瑟突然覺得反胃,他需要一點清新空氣,就像……在慕心身邊時……
不,女人是毒品,可以帶來短暫的感官快樂,但你絕不能受控制。他有很多女人,卻從不被控制,無論是一夜情、或短暫關係,他總能在兩人分手時,走得瀟灑乾淨,不留半點心緒。
可是這個慕心……她連走到他身邊都不算啊!充其量,她不過誤闖他的生命,他們沒發生過交集。
「亞瑟,我覺得你對我好冷淡!你不再愛我嗎?還是有了你的中國新娘,我便不再是你最重要的女人?」
娜莉變笨了!她怎會忘記,他痛恨女人向他索討,不論是時間、感情或專屬權,沒有女人對他而言是重要的,更沒有女人可以向他要求專心專意。
在亞瑟身邊多年,娜莉相當瞭解,越是想圈箍住他,他就會離她越遠,所以一直以來,她默默當他的地下情人,不主動、不僭越,在他有需求時自然會找上離他最近的她。
這個「近距離」讓娜莉對自己有十分把握,深信最後陪在亞瑟身邊的人一定是她。但慕心的出現,擊垮了她的自信。
娜莉開始恐慌、開始害怕地位不保,儘管亞瑟說過,他不會因為婚姻而改變生活習性,她還是擔心。
因為擔心,讓她忽略了亞瑟眼中的厭煩,忘記他對女人的主動爭取一向憎厭。她積極想抓住他、掌握他,卻沒想到自己的行為將他越推越遠。
拉開她的手,亞瑟淡淡說:「出去。」
「你要工作?那我去幫你泡一杯咖啡,幫你準備消夜好不好?」
他不說話。
「不然我幫你按摩,讓你紓解壓力好不好?」她討好地在他肩膀上揉揉按按,指腹一路從他的背滑向曖昧地帶。
他沒回話,僵硬的身子隱含怒氣。
見他沒反應,娜莉抬頭,看見他的不滿,縮回手,退而求其次——
「不然我躺在床上,安安靜靜絕不打擾你,好不好?」
亞瑟冷冽的臉結上一層寒霜,他怒道:「出去。」
這句話表示再沒商討餘地。悶悶地,娜莉離開他的房間。
娜莉走了,他的眼光在檔案問游移,他努力讓思緒維持在公事上,但慕心的身影總是一再地闖入他的心底。
她眉間薄薄的哀愁、她一聽見能下樓看魚時的璀璨笑容,還有她認真回答問題的態度和她簡單的心情……
亞瑟不曉得是怎樣的環境造就出這麼一個慕心,但不能否認的是,她和他之前認識的那些想在他身上獲得歡愛、利益的女人不一樣,也和……「她」不一樣。
雖然,慕心和「她」一樣,有著天使般的美麗容貌和單純善良。
是她的容貌和善良影響他的情緒嗎?還是她不發一語的委屈引出他的憐惜?
不,他不讓歷史重演,失去愛情的痛苦他嘗過,他發誓過從此遠離愛情、唾棄愛情,他需要的只是短暫發洩,不需要找一個女人來窺探他的心,即使,那個女人已經是他的結髮妻子。
愛情,不過是上帝用來愚弄人類的工具,他再不受騙上當、再不掏腰包為自己買下一分失意。
打開抽屜,他拿出一本陳舊的老人與海,那是「她」送給他的禮物。
那年他多大,十五還是十六?不記得了。
這本書是他提前收到的生日禮物,那個夏天,太陽在晚上十點鐘還掛在天際,他記得很清晰,西下太陽在她身上鍍上金黃光芒,她沐浴在陽光裡,笑著問他:「我像不像小天使?」
他點頭,第一次,他感覺到愛情。
翻開書本,夾在書頁中的照片躍入眼簾,他的小天使在向他微笑,金黃色的長髮飄在半空中,騎在馬上的她美得讓人目眩。
那時,他告訴過她,女孩子飆馬是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可是她不聽,她從不聽他講的每一件事情,她經常帶著一群死黨四處作怪、經常不畏懼大人的恐嚇,她是個十足十的野丫頭,大概是她壞得太過分了,上帝才決定把她收回去管教。
於是他失去他的天使,失去他的愛情。
人人都說十五歲的小男生受傷容易痊癒,別人怎樣他不曉得,他只知道,失去她的痛,十幾年了,傷痕從未真正收口。
所以,他再也不要沉淪愛情,再不要任情緒被另外一個女人牽繫,不管她是不是他的妻。
☆☆☆☆☆☆☆☆☆☆ ☆☆☆☆☆☆☆☆☆☆
慕心不懂亞瑟,一如不懂這個家族。
自從那夜之後,亞瑟經常在家,但他對她的冷漠與視若無睹,所有人都明白。
娜莉的得意慕心看在眼裡,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那麼不受歡迎?不過,她不受歡迎並非一朝一夕,或者她真有某種令人厭惡的人格特質吧!
梳開肩背上的長髮,套上髮箍,一襲白色的洋裝裹住身體,她對鏡中的自己說:「別抱怨,你漸入佳境了不是嗎?至少你不再受限於這個房間了。」
沒錯,她不再受限於牢籠。
自從亞瑟說「這裡是你的家,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之後,她便「乖乖地」遵從指示。
她逛過廚房,向廚娘學了一下午的烤餅乾;她去參觀過溫室,和園丁聯手種下幾盆金盞菊,她還順便告訴園了,中國水仙花的故事。
她也待過琴室,看著清潔婦將鋼琴擦得光可鑒人,在清潔婦的鼓勵下,她小小的手指頭在琴鍵上按出幾個不成形的音律。
她的乖讓她的生活多出幾分樂趣,她的乖也讓大家對這位不受歡迎的中國新娘多幾分體諒。
今早,慕心帶著一本書,想到樹林裡探險,那是她昨天新發現的地方。
在房子後頭有一大片樹木,樹齡很高了,粗粗的樹幹有兩人合抱寬,她選擇一棵不高的矮樹,模擬幾次,決定今天去爬樹。
爬樹……很多書本裡,描寫男女主角爬到樹幹上,斜斜靠著,翻開書,藍藍的天、白白的雲在頭頂上飄過,風從頰邊吹拂,度過懶懶的、暖暖的下午。
光想像這些,慕心就好興奮,帶著她的「小婦人」,步履輕盈,她幾乎是用跳的,一路從房間跳進客廳。
這幾日的探險,她印證了不少書上的情緒,比方「如小鳥般的雀躍」、「心怦然跳動」等等,有了這些印證,書上的世界之於她,更加繽紛。
「心情很好?你要去哪裡?」
突地,一陣帶著嘲諷的聲音傳來,慕心停下腳步。
回頭,她投給對方一個甜蜜笑容,但在發現來人是娜莉時,笑容瓦解。
「我……」
咬唇,她低頭。面對她,慕心有面對媽咪時的困窘和恐懼。
「怎麼?不屑和我說話?當然,我不過是個沒地位、沒身份的情婦,哪有權利請你這位正牌夫人開金口?」
面對娜莉挑釁,慕心著急。平常,若是她有時間慢慢想、慢慢說,她還能把意思表達得完整,可是眼前,她越著急就越張口結舌,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怎麼?又想裝啞巴聾子,偷聽人家的壁腳話?上次薔薇讓你害得還不夠,又想來書我?中國女人呵,果然心機多、城府深!」
面對她的咄咄逼人,慕心無力反駁。
「你以為你贏了嗎?勝負還沒揭曉呢!你以為你父親用錢幫你買的婚姻可以維持多久?等著瞧吧,過不了幾個月,你就會被原裝退貨。」
別的不曉得,娜莉很確定,亞瑟在家中的每分鐘都讓她佔得滿滿,他絕對沒有時間分給她這個「威廉斯夫人」。
慕心低頭。算了,就算真的開口和她辯上幾句,對事情並無助益,更何況,她沒本事說贏娜莉。
突然,娜莉的表情出現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她雙肩抖動,眼淚像變魔術般滑下。
「請你不要趕我走,請你容我留在這個家庭裡面,我要求不多,只要給我一個安身的地方就可以。」
她在說什麼?慕心沒聽懂,她傻傻地看著眼前場景,手足無措。
這時,一個身影從慕心身後走來,他彎腰摟住哭得萬分委屈的娜莉低聲安慰,慕心這才看清楚來人是老威廉斯先生——她的公公。
怎麼辦?公公一定誤會自己要趕走娜莉了,她實在沒有這個意思,不過是沒說話,怎就讓娜莉誤解自己?
單純的慕心沒想過娜莉是在演戲,存心栽贓給她,反而一味思索,自己的表現哪裡出差錯,竟遭致對方誤解。
「慕心,我是這個家庭的大家長,我希望你能瞭解,這裡大部分的事情,要經過我的同意才能作決定。」老威廉斯面色凝重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