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心點頭,表示她聽懂。
「我知道娜莉的存在讓你不舒服,但她住在這個家裡很多年了,對我們來講,她和親人沒什麼不同。」
慕心點頭,專心聽訓。
「我們不會坐視她因亞瑟結婚而被趕離這個家庭。」
慕心無話可說,只能點頭。
「你心裡有什麼不高興可以明說,不准用小手段在我們背後欺負娜莉。我希望今天之後,不要讓我再撞上同樣的事情。」
公公已經認定她的罪行,除了點頭她還能怎樣?於是慕心又點頭。
「很好,你可以離開了。」
對於公公的指令,她乖乖遵守,沒有停下腳步向人解釋她的錯愕,也沒回眸多看一眼娜莉的驕傲勝利。
走出屋外,腳步不再是初時的輕盈,被誤解的難堪沉重了她的腿。把「小婦人」抱在胸前,她快速低頭鑽過門前,快速經過園丁身邊,眼眶裡的淚水滿盈,她把唇咬得死緊。
園丁賈許凝視她急奔的背影,再回頭望望屋裡的娜莉,喟然。
像她這種性格注定吃虧。
從頭到尾,事情的發展,他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不過是個下人,能有多大能力扭轉?
慕心一鼓作氣,衝進樹林裡,使盡力氣,爬上枝椏。
她吸氣,她吞淚,她一遍遍告訴自己——你不委屈,這是因果、這是輪迴,這是你理當承受的。
嘴角微微抽動。她的確不委屈啊!是她闖入別人的愛情,是她弄錯自己的婚姻,她合該接受一切的責難。
風自樹梢帶過,帶不出她的好心情,沉重的壓力捶著她的心。
她又錯了嗎?
第四章
今天的晚餐桌上多了男主角。
慕心仍維持著一貫的沉靜安詳,嫁進這裡近兩個月,她對自己的丈夫一無所知,不曉得這是不是叫作不盡責?
或許……他並不在意成為他妻子的女人是誰。
她笑,不為討好別人,單為嘲弄自己。
慕心的食慾從來沒好過,吃了幾口飯,她的叉子已在碗盤內撥撥弄弄,等待一家人全吃飽,才離席。她向來是個高配合度的女人,一向看重別人的情緒甚於自己。
娜莉和她的公公婆婆聊天聊的很愉快,他們有共通話題,從身份尊貴的貴族朋友,到最近國內發生的新聞軼事,都能讓他們聊得過癮。
慕心靜靜聽著,欣賞別人的快樂。
亞瑟沒有特意望嚮慕心,卻無法忽略她臉上的落寞,對於這裡,她似乎始終無法適應。
上次和慕育林會面,他特別向他致謝。他說慕心似乎快樂多了,回給他的笑聲中不再是敷衍和討好,慕育林的感謝讓亞瑟帶了罪惡感。
於是,他問了慕育林關於慕心的成長過程,慕育林講了許多往事,有關他的妻子、情人和女兒間的事情。
他提到半年前,偷看慕心日記時的震驚,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的疏忽和女兒所受的苦,難怪他帶慕心看遍心理醫生,總改善不來她內心的恐懼。
她不敢說話,因為說錯話可能被打;她被關在房間內,不敢踏出房門一步;她不敢惹事,只盼足夠的乖巧,讓自己少受點責難。
她用一種最消極的態度生存於世間。
慕育林想過要改善這些情況,但他太忙碌,往往因為慕心的事而向妻子發怒的結果,是讓女兒承受更大傷害。
在他下定決心將慕心送到國外生活時,亞瑟出現,也許聯姻的想法過度荒謬,但意外的,亞瑟居然同意。
對於這個作法,慕育林多少有些憂心忡仲,但近來女兒的進步讓他覺得自己的決定正確。
和慕育林的談話在亞瑟腦中打轉。她開始和人交談了嗎?應該是吧!在他上次的「命令」之後,園丁在他下車時,跑過來告訴他,慕心告訴他米粒變水仙的中國故事。
慕心真的進步了?真的快樂了嗎?恐怕不是,寵女兒的慕育林只是沒有用惡劣的口氣,命令女兒不准讓別人猜測她的意思。
她的開口,純粹是為了巴結他人,就像現在,她的眼底填滿落寞,嘴邊的微笑卻連一秒鐘都沒鬆弛過。
用餐完畢,大家紛紛離開桌邊,慕心明顯地鬆了口氣,走在一群人身後離開餐廳。
「心心。」
廚師洛琳走到慕心身邊喚她。她總是要求僕人喊她的名字,她哄他們,那是中國人的習俗禮儀。
回頭,微笑,那是慕心的專屬標記。
「明天我們來做你說的春捲好不好?」洛琳問。
她是一個四十開外的年輕婦人,也是第一個和慕心熱絡的人。
「好,我們要買蛋、肉、蝦子、豆乾和蔬菜。」
春卷是台灣在家裡幫忙的林媽媽,最愛弄給大家吃的東西,每年的清明節,奶奶、媽咪和姊姊全員出門掃墓,林媽媽就會上樓,喚慕心下樓幫忙做春卷。
所以一年當中,清明節是她最快樂的日子。這天,家裡只有她在,她可以無限制說話、無限制大笑。
「要不要我們一起上市場選菜?」
洛琳的提議很誘人,可是……
「我可以嗎?」慕心猶豫。
「可以。」
答話的是亞瑟,他在走出餐廳後發現慕心沒跟上,折回頭,聽見慕心和洛琳的對談。
「可以嗎?」她再問一次,口氣存疑。
「可以。」他確定。
「明天早上?」慕心問洛琳。
「對,我去敲你的門,然後一起去。」約定好明天行程,洛琳離開去收拾餐桌。
只剩下慕心和亞瑟兩人相對而立,他的冷漠淡了,兩人距離似乎又拉近幾許。
她不明白他的改變,如同他不懂為什麼明明要求自己不受她影響,卻又老被她影響。
「說話,好嗎?」
這句話叫作白問,慕心從不會給他否定的答案。
她點頭後,驀地想起他的要求,忙開口回答他一聲好。
拉住她的手腕,亞瑟大步往外,直到噴水池前,他停住腳步,她亦隨之停下。
「說說飯粒變水仙花的故事。」
他習慣下達命令,她習慣遵從。
「從前有戶貧窮人家,家裡有兒子和老媽媽,有一天兒子上山打柴,獨留老胳媽在家,她掏空米缸,煮出一碗香噴噴的白米飯,老媽媽捨不得吃,想留到兒子回來給兒子裹腹。
「突然有個老公公來敲門,他很可憐,許多天沒吃飯了,老婆婆掉著眼淚把飯拿給老公公吃,老公公問她為什麼哭,她說那是家中最後一碗飯,本想留給兒子吃,老公公聽完,快步跑到溪邊大吐特吐。
「說也奇怪,白白的米粒居然長出一株株水仙花,沒多久開出潔白花朵,老婆婆的兒子拿水仙花到市場賣,賺很多錢,改善了家中的生活。
「這故事告訴我們好心有好報,人要心存善念。」
她中規中矩的說故事口氣活像在背書,很少開心的亞瑟被逗得笑出聲音。
慕心讓他的笑聲弄得一頭霧水。
「我說的是勵志故事,不是笑話集。」
沒想到這句居然讓亞瑟更加笑個不停。
不過,見他笑得那麼開心,巴結別人習慣了的慕心,接起下一個故事,繼續巴結——
「從前有一對父子牽著驢上街……」
「夠了,我不想一整個晚上耗在這裡聽你講童話故事。」
「你笑得那麼高興,我以為你很愛聽。」她一板一眼地說。
「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談,故事……下次再說。」亞瑟沒注意,她總是逗出他的真心情。
「好,談事情。」她同意他出口的每句話。
「你最近常打電話給你父親?」他問。
不能打電話嗎?慕心頭低下,她懂他的意思。
「我以後不打了。」悶悶地,她說。
「我沒說你不可以打。」
慕心的皺眉讓亞瑟急忙解釋起自己的意思。
下一秒鐘,他又發現自己的心情隨她表情起伏。他幹嘛「急忙」?恢復、恢復,不要讓她影響你。
「我可以打電話嗎?」
倏地,她眼睛發亮,彷彿得到他的應允是無上光榮。
「可以,你開始和你父親聊天了?」
「是你說,不准讓別人猜測我的意思。」她乖乖做的工作是「遵守指令」。
果然,他沒猜錯,她只是在配合他的要求。
「你做得很好……」他說,突地想起餐桌上,慕心和父母親間的隔閡。「我再給你一個任務——去和我父母親溝通。」
既然她是個能被要求的人,那麼他何必替她省事,逼出她的潛能,是他最應該做的事。
「知道了。」果然,她沒學會投反對票。
「很好,我希望快一點看到成果。」亞瑟得寸進尺。
「那我可不可……」慕心突發奇想。
「可以。」他想都沒想就回她一句可以,反正她要的東西一向很簡單,隨手就能解決。
「真的嗎?」
「真的,你要什麼,說吧!」他好像答應得太快。
「好,我們走吧!」她拉住他的手,雖然搶別人的情人很罪惡,而且等下娜莉可能又要對她大發脾氣,可是他說了「可以」,不是嗎?
「去哪裡?」他拉回她想往外衝的身子。
「去找我爸爸。」她難掩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