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怨怒還在的,怒火伏流,時時會再爆發,說不定何時更大的騷亂又起,又動盪起來。
兩次亂子,包山租墾的吳炎自是損失不小,更不肯輕饒鬧事的棚民。
「吳爺,這般再鬧下去也不是辦法。」秦遊方一到,便找上吳炎。
「秦少爺,不是我吳炎不講道理,您也看到了,這些刁民實在太無法無天,不好好教訓怎行!」吳炎咬牙切齒,激動得口沫噴飛。
秦遊方瞥一眼江喜多,倒要看看她能有什麼法子。
「吳爺,」江喜多先給臉三分,說道:「您說的極是。不過,再這樣對峙下去,棚民罷墾,苗地又毀損,吳爺的損失只怕更大。」
吳炎抬抬眼皮,瞅他一眼,仍忿忿不平。
「就當是白花花的銀兩給丟到河裡去,我也要那些刁民嘗嘗厲害!」
「何苦呢,」江喜多微微一笑。「生意人可不做虧本的買賣。吳爺,如果這事能妥善解決,何必要賠上那些銀兩?」
「哦?」吳炎飛快看看江喜多,又看看秦遊方,狹細的眼睜開起來。「秦少爺有什麼好法子?」
「我們少爺的意思是,解鈴還需繫鈴人。解決這件事需要吳爺和棚民們各讓一步。」
「各讓一步?」吳炎皺起眉。
秦遊方道:「如果吳爺信得過我,這件事就交給我處理如何?」
秦遊方既是山主,又放話說可以不損害他的利益解決此事,吳炎稍稍猶豫片刻,便點頭答應。
「好!秦少爺如果有什麼好法子,吳炎就聽您的。」
「那麼,就請吳爺隨同我過來。」
秦遊方的心其實七上八下,不知道江喜多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悄悄警告她道:
「把話說得那麼滿,這件事如果妳給我辦砸了,我非剝了妳的皮不可!」
江喜多眉梢斜飛,很快瞥他一眼,道:「你可也別忘了,這件事辦妥了,抵消我一個月賣身期。」
秦遊方沒好氣,白她一眼,當作是回答。
☆☆☆☆☆☆☆☆☆☆ ☆☆☆☆☆☆☆☆☆☆
江喜多讓人把鬧事的棚民代表找來,約莫有十來個人,又特別交代把婦孺也一起帶來。
棚民們放心不下,也關心此事,一夥人全跟過來,黑壓壓的一片,小小一塊空圍擠滿人。
吳炎臉色鐵青,棚民們也滿臉憤怒懷疑,個個握緊拳,咬牙切齒。
不時有娃兒的哭啼聲,及娃兒娘親勸哄的嘟喃聲。
「孩子怎麼了?一直哭不停。」江喜多走近一名抱著小娃兒的棚婦。那娃兒不停啼哭,臉兒都脹紅。
「肚子餓,一整天沒進米水了。」棚婦十分無奈的哄著小孩。
江喜多摸摸娃兒因過度啼哭而透紅的臉,歎口氣,搖頭道:
「大人間的爭吵怎可餓著小孩。吳爺--」轉頭朝著吳炎說道:「您看娃兒餓得都哭了,是不是讓人煮些鹹粥給娃兒填填肚子?」
這太突然了,沒人預料到,不僅吳炎錯愣住,連棚民們也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秦遊方也覺得意外,不自覺的凝深了眼眸,目不轉睛盯著江喜多。
「吳爺?」
眾多雙眼目望向吳炎。
吳炎回過神,不知道江喜多究竟在搞什麼把戲,瞥瞥秦遊方,見他似乎沒異議,便點了點頭。
頓時響起一陣嗡嗡雜聲,棚民們你看我我看你,起了一股小小的騷動。
江喜多笑一下,輕脆說道:「聽到沒?吳爺讓大家煮些鹹粥,別餓著娃兒了!」
立刻有幾名大漢抬出了一個大鍋,就地生起火燒起水:又有兩名大漢搬出了大籮的青菜及肉和米。
江喜多拍個手,大聲吆喝:「多煮一些,大家都填填肚子。填飽了肚子,才有力氣好談事!」
大漢們升火燒水,孩子們被引起注意力,停止了啼哭。帶著小孩的棚婦,臉上有了笑容。一些棚民因為棚屋被毀壞,也有些時沒進個水米,不禁吞了吞口水,大家又是我看你你看我的,臉上的敵意明顯少了些。
秦遊方心中驚詫萬分,瞧了又瞧江喜多。
就那麼幾句話,給吳炎做了面子,又得到棚民的一絲好感。
只聽江喜多又輕脆說道:
「我們家少爺身為山主,責無旁貸;吳爺也很誠心想妥善解決這次的紛爭,與各位好好談談。」
她停一下,掃了眾人一眼,才繼續說道:「不可否認的,這次紛爭,吳爺蒙受不小的損失--」
「那是他太過苛刻遭現世報!」有人大聲喊起來。
「沒錯!」立即有人附和,嗡嗡的,七嘴八舌響成一團。
吳炎臉色一沉,表情相當難看。
「大家安靜一下!」江喜多比個手勢,要棚民們稍安勿躁。;鬧大家先別激動,冷靜一下!不管先前有過多不愉快的糾紛,事情總要解決的,吳爺都親自在這裡了,還不夠誠意嗎?」
「這話似不是沒道理。」左近一位棚民點點頭。
「是啊,這位小哥的話有道理,大家聽聽他們怎麼說。」
因先前的作為贏得了棚民幾絲好感,所以這會多半人也不再鼓動,安靜下來。
江喜多點個頭,朗聲說道:
「吳爺與我家少爺商量過了,要解決這件事,大家要各退一步--」
「各退一步?什麼意思?」棚民又七嘴八舌起來。
「就是吳爺與你們大家各退一步。」江喜多微微一笑。
粥熬滾了,米香四溢;又丟進碎肉熬滾,再加上青菜,香味瀰漫,讓人血脈不安竄動,直吞口水。
「粥煮好了嗎?」江喜多轉頭詢問。
「還不夠稠呢。」掌廚的漢子往大鍋裡加了調味,攪拌一下,肉香菜味四溢。
「成了。先盛碗給娃兒,孩子都餓許久了。」
江喜多親手盛了碗菜肉粥,端給那名棚婦,讓她喂娃兒吃粥。
然後她回頭道:「大家先吃碗熱粥吧,吃飽再說。」
自己老大不客氣先舀了一碗粥吃起來。
棚民彼此對視,仍遲疑不前,倒是帶著小孩的棚婦不客氣的爭上前搶盛了粥喂小孩。
小孩、女人們都大口大口吃著粥;見狀,棚民們也不再遲疑,湧了上去。
秦遊方與吳炎簡直看呆了。江喜多讓人盛了粥端給他們,說道:「少爺,吳爺,吃碗粥補補身子吧。」
才吃了熱粥,加上林間陽光間或的偷曬,她額上一層薄汗凝結了珠,瑩瑩在閃。
秦遊方忍不住多瞧一眼;然後,又一眼。
那目光,竟黏住似,再離不開。
「剛剛說到吳爺與大家各退一步,」見棚民們一口一口吃著熱粥,江喜多微微一笑,趁機拾起正事,說道:「是這樣的。吳爺與我家少爺的意思是,毀損的屋棚,你們負責出力重搭,木材就由吳爺這邊來出;我家少爺身為山主,當然也會略盡一分薄力。對吧?少爺、吳爺?」
秦遊方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她眸光流轉掃向他,他接個正著,想也沒多想便點頭。
既不必獨力負擔,吳炎也點頭同意。
棚民們熱粥下肚,身體熱了,整個人也跟著放輕鬆,氣氛不再劍拔弩張。覺得一方出錢,一方出力有道理,亦無人反對。
「這一點,大家都同意是吧?」江喜多微微又一笑。「那就這麼辦。至於引起大家不滿的監工治理的做法--」
她又停頓一下,傾了傾頭,眼波一轉,才說道:
「就吳爺的立場來說,這是無可厚非,否則,要吳爺怎麼打理山場?可大家對此難免有怨氣,這也是不難理解。我家少爺的意思是,這制是不可廢,不過改由你們彼此互相監督。大家分成若干小組,輪替擔起監察的責任。也就是說就地治理,每個人都有責任。」
啊?!
秦遊方心口猛地震跳起來。
多聰明呀!讓棚民們彼此互相監察互相牽制,如此一來,可無法再抱怨什麼了。
棚民們互相望了又望。一名漢子問道:
「方法是不錯。可誰來當頭呢?」
「我不是說了嗎?分成小組輪替,十天為一期。當期輪值的小組便必須負起監察的責任。」
也就是說,每個人都監管他人,同時也被監管。
如此雖不算盡善盡美,但不失為一個不錯的法子。
棚民騷動一陣,嘈雜聲四起,但沒有人真正提出異議,竟是默默同意這個處理方法。
吳炎見狀鬆了一口氣。他可以少花銀兩僱請監工,自然也樂得同意。
吳炎同意了,棚民也無異議,事情就算順利解決,一場風波化於無形。
「那太好了!」江喜多高興的拍個手,唇齒眉間不意流出幾絲嬌媚氣息。
「可我們呢?」一名監工忽然提高嗓子,愁眉苦臉道:「小哥的法子是好,可我們該怎麼辦?」
江喜多轉向秦遊方,把難題拋給他。
秦遊方道:「這不難。明兒你們上秦府找我便是。」將他們交給臧老二安插個工作便是。
結果可說是皆大歡喜,三方都各得其所。
事情圓滿解決,江喜多不無幾分得意。她噙著笑,兩腮酡紅,眸子晶瑩黑亮,稍一瞅轉,流光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