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眉那薄凝的汗珠,更閃動出幾分嬌美,隱約招搖。
「我們可是說好了的,少爺,一個月。」她比比食指。
她難道不曾察覺嗎?不自知嗎?流出這等的女兒態!
「說好是『圓滿』解決,妳卻丟了個尾攤讓我收拾。不成,抵消半個月。」
「你怎麼可以--」江喜多脫口輕叫起來,隨即意會到自己失態,立刻住口;改口道:「少爺,您可是劃了押的。」
「那又怎麼?妳處理得有瑕疵。生意人不做虧本的生意,妳說,妳會用十成價買個瑕疵貨嗎?」
「你、你--」惹她氣!臉龐更紅了。
生氣的模樣也媚人。
那微嘟的紅唇,不滿的斜瞅他的盈水眸子,略顰的眉、眨動的長睫--瞅得那般風情,微嘟得那麼憨嬌!
他禁不住--
「罷了。」拉過她。「一個月就一個月,瞧妳!」
提起袖為她抹拭汗水。
忘了眾目睽睽,忘了光天化日,忘了他心存的報復--
那般禁不住,禁不住為她湧起的一股柔情……
聽不見那嘈嘈雜音,聽不到那竊竊私語……
那般禁不住,禁不住因她而鼓噪不息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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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不累?來,這邊坐,喝口熱茶。」又幫她倒茶,又體貼讓座,噓寒問暖,親切慇勤的。
他二世究竟哪裡燒壞頭,居然突然轉性了?
在山場時,居然還提袖替她拭汗,害得她以為他受刺激過甚,以致舉止失常。
這會兒,居然還問起她「累不累」?
「不累,不累!」江喜多趕忙搖頭晃腦站起身,將秦遊方端到她面前的熱茶推還給他。「少爺您喝茶!」
禮多必詐。
他二世一向只會給白眼,忽然變得如此客氣起來,非奸即詐,江喜多不敢怠慢,屏息嚴陣以待。
「奔波了一日,怎會不累?來,先坐下來歇會兒。」秦遊方不由分說將她拉到他身旁坐下。「看妳灰頭土臉的。小翠!小翠!」喊了小丫鬟進去。「端盆熱水進來。」
「少爺說的是。在外奔波一日,少爺大概累了,也該休息了,讓小翠服侍您,我先出去了。」
「出去哪裡?妳是我的隨身侍從,我人在這裡,妳不待在這兒,又要上哪裡去?」
照往例,他大少爺一定丟給她一個大白眼,可此時,他俊臉上卻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氣。
「可時候不早了,少爺也該歇息了。」那俊臉愈挨愈近,她愈縮愈靠壁。「我就在外問,少爺有什麼需要,喊我一聲便是。」企圖脫身。
被強迫搬到秦遊方的堂院後,近半個月來,她沒得選擇,只得睡在秦遊方寢房的外間,與他二世爺「同居一室」,「同房而眠」。
本來,這是丫頭睡的,半夜裡喚人好就近服侍;秦遊方將丫頭遣走,強迫她搬過來,也無人覺得不妥。
貼身的小廝,本就該如此。
究竟她明白自己是個「假男兒」,即使不如一般閨秀那般羞怯o/心裡仍覺得有些彆扭。
好在近半個月來,事情一波接一波,秦遊方尚未在半夜喚人要她「服侍」過。每日早晚替秦遊方更衣端水,她都打發小丫頭進去了事。
「我現在就需要妳!」秦遊方將她拽回去。
小翠提桶熱水進來,將熱水倒進盆裡。
「少爺,熱水來了。」
「擱著。妳去忙妳的。」
打發小翠出去,親手取了毛巾,先試過水溫,小心浸濕毛巾擰乾,拉過江喜多。
「來,擦擦臉,瞧妳滿臉灰塵。」
「別!」江喜多伸手阻擋。「使不得,少爺,你是主,我是下人,哪有讓主人服侍下人的道理!」
「嗟!不必如此見外。妳出身文士之家,只是一時時運不濟罷了,哪真是什麼奴才。」
早幾日,管他真奴才假奴才,他的心滿斥惡念,有仇不報非君子;今日於山場驚見她的聰穎、她的女兒嬌、她的女兒媚、她的女兒風情--啊啊!他的心、他的心--
就那麼丟了。
盈滿難以敘說的奇異感覺。
「話不能這麼說,禮法仍是禮法。」
跟他談禮法?
俊臉又現出似笑非笑的神氣。
「既然妳如此拘泥於禮法,那好,妳來服侍我,替我抹淨臉。」
「我一個大男人,粗手粗腳的。我去喚小翠進來--」
「喚她小丫頭進來做什麼?」秦遊方壓住她手背,要她逃不了。「讓她替我擦背擦身嗎?我們同是男兒,豈不更方便些?」
「可是--」
「又可是了!瞧瞧妳,一臉土塵。妳自己說吧,是妳替我抹臉抹身呢?還是我為妳抹臉抹身?」
「這怎麼成!」江喜多差點驚跳起來。
「什麼不成?」
「呃,我是說我笨手笨腳的,還是讓小翠來服侍少爺--」
「江喜多,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哪個底下人這麼跟主子討價還價的。要不,我也不支使妳了,妳便搬去跟瑞安--」
「不行!」話未說完,江喜多便跳起來。
「又不行?」秦遊方挑挑眉,嘴角微揚。
江喜多咬咬牙o/心一狠,把水盆中的毛巾擰乾,輕輕捧住秦遊方的臉龐,替他抹淨臉。
手指的感覺冰涼又熱燥,稍一使力便黏住似。
他目不轉睛,眨也不眨,緊緊盯著她。她不敢對上他的眼,竟如作賊般心虛。
「妳以為妳是在抹銅鏡嗎?」秦遊方忽然開口,歎口氣。「看來妳真沒伺候過人。來……」
反手一扳,攫住她,取過臉巾,輕手輕腳替她抹拭掉臉上的塵灰。
「啊!」江喜多不安的掙動。
「別動!」他捧住她臉兒。
他的氣息拂上她的臉。避不開那侵襲,她唯有放棄的閉上雙目。
任他了。
他二世忽然心血來潮,禮待下士--對!他並不知她的身份,未識她的女兒身。
她安心不少。睜開眼,見他怔怔望著她,目光古怪,心頭不禁怦跳一下。
「少爺?」這聲少爺,她竟也叫「順口」了,不禁對自己暗暗搖頭。
秦遊方震一下,丟下臉巾說道:「我累得很,妳幫我捶捶背。」
不要她抹背了?
江喜多悄悄鬆一口氣,走到秦遊方背後。
即使隔著衣物,但雙手揉按著那厚實的肩膀,觸手驚心,江喜多驀地脹紅臉。
心中萬幸,他背對著她,看不見她困窘的羞紅。
秦遊方閉上雙目,眼簾映滿江喜多不意流露出的這些那些的嬌柔嫵媚。
若是她換起了羅裙,會是怎生嬌美?
若是她抹上困脂水粉,會是怎樣嬌艷?
若是……啊,若是。
數日之前,他還那般惡她,百般報復;不過一日之差,而今他滿心滿眼是她。
如此心猿意馬--
一壇女兒蜜,就這麼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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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江喜多將那張捺印有朱府大爺指印的借據,平展在朱府大廳的紅木桌上時,朱大爺一張油光臉簡直脹成了豬肝紫。
「這……這……」他指著那張「借據」,結巴得連吐了兩聲「這」,瞪凸了眼,根本不敢相信。
就連那個老掛著一臉無事笑的朱府管家,從容和善的笑臉也掉了下來,睜大老眼,嘴巴張得老大。
「朱大爺,您瞧清楚了,這可是您親手捺下的指印。」秦遊方竭力忍住不斷竄起的驚歎,及將江喜多抱起打個飛旋的衝動。
一半里還有慚愧。
在他糊裡糊塗上了朱大爺的當的同時,她卻聰明的看出朱大爺的不懷好意,設計取得了朱大爺的指印……
唉,唉!
這等機敏,這等識見,他秦遊方哪比得上!
不禁要折服……
「這根本……根本是……」朱大爺指著借據,翻白著眼,偏說不出話。
「這根本是當日朱大爺您親手與小侄簽定的文約。」秦遊方微笑替他接下去。
以牙還牙。為了教訓朱大爺,江喜多擬寫的借據上,足足把當日朱、秦講定的數加了一倍。
秦府是徽州城數一數二的木材商,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朱大爺無法像打發平頭百姓那般將秦遊方打發掉。
明知是著了道,但借據上清清楚楚按捺有他的指印,鬧到官府也抵賴不彈,朱大爺只得認了。
他掀起眼皮,惡狠狠的瞪瞪江喜多。
都是這臭小子!
虧他朱某精明一世,這回竟栽在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手上!
「朱大爺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遊方自然信得過。這事也不急,就看朱大爺什麼時候方便再說好了。」秦遊方起身,慢條斯理收起借據。
「哼!」朱大爺悶哼一聲,一肚子烏煙瘴氣。
「不過,朱大爺,您也知我們做生意照文契行事,朱大爺什麼時候方便還這條款都無所謂,可照文契,這月利三分可要照算。」
「什麼?!」朱大爺大吃一驚,猛站起來。
月息三分?!簡直吃人!
「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莫怪我沒提醒朱大爺。」
朱大爺與管家互望一眼,神態狼狽,灰頭土臉的。
秦遊方客氣的行個禮,攜江喜多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