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真的等不及兩天後和她結婚,他大可以挑其它的女僕。那些女人都不太可能拒絕他,只因為他是伯爵之子。她們許多人都比那個蕩婦漂亮,而且一定乾淨許多。
如果他跟別的女人一起走出去,敏麗或許不會怎麼樣。即使勾肩搭背也可能只是意味著他對某個多年舊識的友好表示。她不會注意到,她不會在意。
但他偏偏要挑那個毫不掩飾她賣淫身份的女人。除了證明給敏麗看他可以那樣做,而她拿他莫可奈何以外,他那樣做還會有什麼用意?
奈傑在婚禮前夕抵達雪佛堡時大家都感到十分驚喜,尤其是不再期待他會來的敏麗。他解釋自己姍姍來遲是因為生病了。他的蒼白和消瘦證明他沒有說謊。
敏麗不得不承認她誤會了父親,以為他不打算出席只是為了不想聽到她現在對沃夫的看法。事實正好相反,那晚他們一有機會獨處,他問她的第一件事就是那個。
她和喬安妮提早送他回房就寢,打發他的侍從離開以便親自服侍他。他的身體尚未完全康復,其實是不適合旅行的。那一點顯而易見。但他還是來了。
敏麗為此而更加愛他,但她也把他責備了一番。喬安妮和蓋義也沒放過他。可憐的爸爸在飽受責備後滿肚子委屈,但現在他只是累了。但他叫她多待一會兒,喬安妮在向他道晚安後先行離開。
「妳對沃夫做了什麼決定?別否認了,他是個理想的丈夫人選,對不對?」
她不想說實話令父親煩惱。不是因為他的身體尚未痊癒,而是因為那樣對她沒有好處。即使婚約到這時還能解除,沃夫的恐嚇仍然會使她不敢嫁給別人。
所以她只是說:「還可以啦!」
奈傑聞言大笑,顯然很高興他是對的。她覺得沒有必要多做解釋。至少有人對她的婚事感到滿意。
「緊張嗎?」他接著問。
「只有一點。」
其實她緊張得整天都吃不下東西。她甚至不確定自己在緊張什麼。洞房花燭夜?還是終於將完全受沃夫控制?
「這是難免的。」他說,輕拍她的手鼓勵她。「妳的肩膀怎麼樣了?」
「什麼?哦,那個。一點小傷,早就忘了。」
「就算還在痛,妳也不會告訴我,對不對?」
她咧嘴而笑。「可能不會。」
他輕聲低笑。「就像妳母親一樣,總是不想讓我擔心她。」
「真希望我能認識她深一點,久一點──」她突然住口,接著長歎一聲。「對不起。我知道想到她的死仍然令你傷心。」
他只是淡然一笑,但眼中仍然流露出傷痛。「我也希望妳認識她深一點,更希望她能認識妳久一點。她會非常以妳為傲,女兒。」
熱淚湧上她的眼眶。「不,她不會。她會跟你一樣以我為恥──」
「快別說了!天啊,我對妳做了什麼?千萬別以為我沒有以妳為傲,敏麗。妳幾乎在各方面都像極了妳的母親。她的倔強、任性和剛烈絕不亞於妳,儘管如此,我依然愛她。有些女人天生下來就不一樣,但她們未必都明白或嘗試做自己。妳和妳的母親注定要和其它的女人不一樣。沃夫在習慣之後就會欣賞珍惜。我就知道我不會要妳母親變成別的樣子。」
那番話令她感動,但她不完全相信。她如何能相信?因為他經常責罵她,悲歎她的行為,甚至說她丟他的臉。
「如果你覺得我像她一樣天生不同,那麼你為什麼要約束我的獨立自主?」
他歎口氣。「在妳小的時候,妳必須知道那種不同。妳必須瞭解將來有些不夠寬容的人不會接受妳為自己選擇的路,為了避免給自己惹來麻煩,妳應該學會如何適應那種狀況。妳的母親知道何時該有風度地讓步,同樣的,她也知道何時不需要。我原本希望至少能教會妳拿捏其中的分寸,但是……」他沒有說完,一臉的侷促不安。
她微笑著說:「但我學不會。」
「妳不是學不會,而是不肯學。妳對於自知能夠做到的事情具有強烈的慾望去做,
但那些事情之中有些並不適合妳做。但妳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去做,而且譴責任何反對的意見。」
「那樣錯了嗎?」
「當然沒有。錯在『譴責』那部分,和不接受有些事情就是不適合妳做,因而需要有所妥協,至少有所克制。妳知不知道我會縫紉?」
她眨眨眼,然後輕聲低笑。「那是什麼詭計嗎?」
「不,我真的會縫紉,敏麗。我覺得那能讓我放鬆。我喜愛縫紉。即使是用這雙粗糙的老手,我還是能縫得比一些女人更好。」
她再度眨眼。「你不是在說笑?」
他搖頭。「妳母親的許多衣服都是我做的,但除了我們兩個以外沒有其它人知道。我只在我們的臥室裡私下做。我絕不會在人人都看得到我在做什麼的大廳裡做。為什麼?跟妳剛才發笑的理由相同。那不是妳認為一個老戰士會做的事,除非沒有其它人幫他做,即使如此,他也只會縫補自己的衣服,而不是替女人做衣服。那會招來刻薄的批評
和竊笑,很可能還會使他淪為笑柄。」
敏麗點點頭,意識到自己剛才有多偽善,確切點說,自我中心。她總是抱怨這世界有多麼不公平,她不能做所有她想做的事,因為那些事之中有許多都屬於絕對的男性領域,不容卑微無能的女人僭越。她從來沒有想到男人也可能面對相同的限制。
「真可恨,我們必須改變和妥協,只因為其它人不願意接受有些人是不同的。必須偷偷摸摸地做你喜歡做的事不會令你忿懣不已嗎?」
「不會,私下做不會使樂趣減少,卻可以避免受到嘲弄。我知道妳喜歡做的事不是那麼容易隱藏。我不是說我們遭遇的困難相同,但多少有點相似。這時就需要妥協了。如果妳能接受有些時候可以做妳喜歡做的事,而不是隨時都可以,我想妳會快樂許多,敏麗。」
「我想我終於明白這一點了,諷刺的是,那竟然是因為看到另一個和我相似的女孩做這種妥協卻仍然能享受某些有限制的自由。自從來到這裡以後,我並不是真的那麼在意穿這些累贅的衣裳。事實上,我是不想看到安妮夫人對我樂意暫時放棄的男孩裝扮皺眉頭。我越來越喜歡她,不願意令她失望。」
他露齒而笑。「妳無法想像我有多麼渴望聽到妳──」
「少來,我可沒說我徹底改過自新了。」她咕噥道。
他格格輕笑。她回以微笑,感激他使她暫時忘記明天和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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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麗的結婚禮服是喬安妮一個人親手縫製的。華麗的綠絲絨禮服上綴有寶石和複雜的金線刺繡,搭配上綠絲絨的斗篷、金色的絲綢底袍和沈甸甸的金煉腰帶,整套禮服的重量幾乎和敏麗一樣重,所以她並不期待穿它們。但她絕不會告訴花了那麼多心血縫製它們的妹妹。
但在家臣女眷來幫忙更衣前不久,小廝送來另一件禮服。「令尊送的禮物。」
敏麗打開包裝,看到一件銀色禮服。它柔滑如絲緞,輕如鵝毛,在晨光中閃著奇特的光澤。她見過那塊布料,知道它是父親從聖地帶回來的寶物。如此美麗非凡的布料其實不需要其它的裝飾,但禮服領口縫綴了兩排小粒珍珠。白色絲綢底袍織有銀線使它同樣閃閃發亮。
喬安妮當然很失望。「我不明白爸爸為什麼要叫人替妳縫製這件禮服,他應該知道我絕不會讓妳穿著綁腿出現在妳的婚禮上。何況它太薄了,不適合在冬天穿。」
「只要加上一件厚斗篷就可以。」敏麗指出,然後敬畏地低聲說:「不要笑,但我認為它是爸爸親手縫製的。」
喬安妮懷疑地看她一眼。「我一定是聽錯了。」
「妳沒有聽錯。昨晚爸爸告訴我他喜歡縫紉時,我對他說了類似的話。他甚至承認以前常替我們的母親縫製衣服。」
「現在我知道妳是在開玩笑了。」喬安妮說。「我很高興妳不再那麼緊張,有心情開玩笑了,但是──」
「看著我。」敏麗插嘴。「我看起來像在開玩笑嗎?我真的認為這件禮服是他縫製的。看看它的縫線。除了妳以外,登博堡有誰能把針線運用得如此靈巧?他又能放心地把這塊珍藏多年的布料交給誰來縫製?」
喬安妮拿起禮服一角仔細端詳。「沒有,至少登博堡沒有那種人。但他有可能是找登博堡以外的人做的。那些都不重要。妳還是得穿這件禮服,因為這是他送妳的禮物。」
敏麗輕聲低笑。「看來妳耳濡目染到不少我的固執。我又不是沒有很多機會穿妳替我做的這件禮服。這些宋家人經常招待皇親國戚。」
那似乎令喬安妮感到滿意,她開玩笑地用手指戳她的肋骨。「我還是認為妳會在前往教堂的途中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