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落在地的兩個人動作停頓了片刻,緩緩地分開,站起采各自整理巳凌亂的衣裳。
那個唯一有膽進來破壞好事的「閒雜人等」,目光在兩個人之間轉來轉去,很有捍衛小獅子的老獅子風範,尤其當看見女兒雪白的頸項間清晰的一塊紫紅色斑,眼光更是直接朝肇事者掃了過夫,即使對方是王尊,那眼神也足夠稱得上凶很。
問題是肇事者並不因此心懷愧疚,看起來還很有些懊惱,於是兩個男人之間的情勢看來有如鬥牛。做女兒選擇先照顧老爹的情緒,悄移蓮步,逼近慕容幸,輕輕地在他腳趾頭上踩了一下——真的很輕,也就剛夠他倒吸一口氣,然後死命忍下喉間的一聲慘叫。
「啊,顧愛卿,你來得正好。」雖然有點兒難看,皇上畢竟裂開了嘴,就扯動的方向判斷,確實是笑容無疑,「太后已經答應回宮了。」
「我還沒答應呢!」太后抗議。
「你答應了!」慕容幸眼皮也沒多眨一下。
」我沒答應!」同樣沒有多眨一下眼皮。
一比一平手,關鍵掌握在老爹手裡。老爹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掃個來回,義無反顧地支持女兒:「她說沒答應!」
」哎呀,顧愛卿!」皇上這回笑得比較真實,「正好,朕有件要緊事要和你說,」一副親密的神態攬住了顧揚的肩,把他拉到一邊。
眼看老爹的一張鍋底臉漸漸鬆弛,眉飛色舞地加入討論,顧紫衣隱隱覺得不妙。正偷偷地挨近,打算竊聽,兩個男人齊齊地回過身,皆是一臉心滿意足的笑。
「女兒兒啊,來來,」顧揚不由分說,拽起女兒的胳膊。
「蟹,你要帶我到哪裡去?」
「我有要緊話跟你說!」
兜兜轉轉,也不知是到了哪裡,顧揚站定,望住女兒:
「爹最後褥.間你一遍,你想好了,是不是?顧紫衣緩緩點頭,凝重的神態顯得明晰這一頷首的份量。
好!,這一聲好也說不上是欣慰還是悵然。
「路是你自己選的,既然如此……,「喂,爹,你要幹什麼?」顧紫衣驀然發覺自己已經給塞上了不知打哪裡鑽出來的馬車上。
「女兒啊,既然你已經想好了,也答應皇上回宮去,爹也就不留你了。」顧揚語氣沉重,只是眼中隱隱閃動的,似乎是興奮……
「等等廣顧紫衣忽然發覺蹊蹺,「剛才皇上跟你說了什麼?」
「啊?啊哈哈哈哈……」其實沒什麼,也就是皇上許下了一筆私房錢。
「恭迎太后回宮!」喜滋滋的一群宮女,就像忽然被春風吹開的花,「走羅!回宮羅!」
顧紫衣沒機會聽見老爹招認出賣自己的事實,便被一路金鑾馬車給載了回去、看來是,雨過天已晴,陽光灑了滿地。
看來是……
第六章
「慕、容、幸!」
什麼雨過天晴?分明是陰霾滿天。只要聽聽慈寧宮女主人從牙縫裡進出的三個字,也會覺得淒風陣陣,寒霜遍地,冬天突然降臨。
該死的,該死的慕容幸!
顧紫衣獨自坐在屋裡咬牙切齒,大概因宮女們都懼於她勃發的怒氣,躲得遠遠。
她早就認清事實,他的每——次表現優良,都是黃鼠狼給雞拜年,絕不會安什麼好心。可是,她居然還是在甜言蜜語面前上了當
「你很聰明,也很有擔當,所以一定能夠承擔一切的。」
慕容幸說這話時認真的神態,和專注的眼神,又浮現腦海。
只是,當時的感動全沒有了蹤影,統統替換成一腔怒氣。
才剛回宮第一晚,皇上出乎意料地親自送點心到慈寧宮。
「這時間進御膳房,不要緊嗎?」四個月未曾嘗過了,她老實不客氣地享用之餘,也滿有良心地想起來問一問。
慕容幸眼角含笑:「這是孝敬太后的嘛。」
也對,萬事孝為先,御史也不好說些什麼。
然後,揀個宮女都被支開的空隙,就有了那句話,可恨哪,可恨自己一時迷惑於那雙看似真誠的眼睛,居然也就相信了……
難得一夜安睡到天明,可惜好夢未曾做完,已被叫醒,說是尚書令求見,尚書今一大清早請見太后?不由滿腹狐疑。
其實原因很簡單——
無良皇帝蹺班,離宮出走了。
要說從先皇開始,這種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所以朝臣們都鎮定得緊,分派朝務,依舊有條不紊。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次皇上抓了一個名正言順的替身苦力:
「皇上有旨,他不在宮中期間,一切事宜請太后定奪。」
「什麼?!」顧紫衣愕然相應。
「既然皇上微服出巡,那麼自然該有請太后垂簾。」
「我怎麼行?:顧紫衣幾近氣急敗壞,「快去把皇上拽回來呀!」
「已經派人去找了。」尚書令心平氣和,「可是恕臣直言,不見得有效。」
這是無數次慘痛教訓累積的經驗。從先皇開始,在多年與蹺班皇帝的捉迷藏遊戲中,皇上早已練就出爐火純青的易容術,想是這些秘訣早已親傳給當今皇上。而且,聽說當今皇上身邊有個藏蹤的絕世高手在,如此,要找出皇上來更難上加難,還不如,等著皇上自己回來比較省心。更何況,皇上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只是深宮禮數的束縛、日理萬機的煩悶,對於正值少年的人而言,也確實需要宣拽的途徑。
尚書令解釋:「如今天下太平,其實每天並沒有多少朝務,更沒有什麼軍國大事,所以太后只需要坐朝聽一聽就可以了。倘若真的有難以決定的事情,自然還由皇上定奪。」
「等等。」顧紫衣聽出破綻,「既然找不到他,如何由他定奪?」
「噢;這個嘛,先皇想出一個辦法,微服在外時,有一個最親信之人居中聯絡,倘若真有大事,便在宮門設一個標誌,聯絡之人看見,自然會去告訴皇上。」
「那麼,卿家一定知道這聯絡標誌?」」
「那是自然。」
「很好!」顧紫衣下懿旨,「哀家命令你,現在就去設了那個標誌!」
「這樣不好。」
說話的不是尚書今,而是一個突然出現的黑衣少年。
「呀!」顧紫衣嚇了一跳,「你、你、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我剛剛才進來,可能因為我的腳步很輕,所以你沒有注意到。」少年說話直呼「你」,「我」,全不將太后尊榮放在眼裡。
「莫非是斷腸公子?」尚書令曾聽說過皇上身邊的這個神秘人物:
「叫我斷腸就可以。」少年聲音刻板,容頗有如冰雪,不見一絲一毫的表情。
顧紫衣平靜下來,「你是什麼人?」
「我是主人的奴僕。」回答對認知毫無幫助。
尚書令略為知道其間的關係,推測:「你就是替皇上居中聯絡的人,是不是?」
「是。」少年眼望顧紫衣,「請你不要隨便打標誌的主意,是否真的有大事,我會先做一番估量。」
顧紫衣終於摸清狀況,「好,不設標誌也行。既然你在這裡,那就最好,你去帶信給皇上,就說是哀家說的,讓他馬上回來!」
少年淡漠地看她一眼,「抱歉,我只聽主人一個人的吩咐。」
顧紫衣啞口無言,眼睜睜看他轉身離去。真是……什麼樣沒人品的工人,就有什麼樣惡形惡狀的僕人!
「還請大後辛苦幾日。」尚書令鍥而不捨,「以大後的聰明才學,確實可應付很難的事情。」
並非很難?也許吧:但,確實很煩!
坐朝聽政南一言,顧紫衣已經充分理解為何當皇上的放著榮華富貴的日子,還老想要蹺班出逃。
聽聽這都是些什麼事情啊?
「御史參奏扛陵郡太守招權納賄,庇惡營私,情節甚多。」
那麼就查唄,這還有什麼好問的?
「已派兩名官員主查。查證結果,被參的情節,有實有不實,兩名官員查辦的結果,也有同有不同。」
呃?這樣啊,混亂……「那麼,卿家的結論是——」
「臣請旨交部議處。」
早說嘛。「就依卿家所言,交部議處。」
呼……好煩!
雖然幾天下來,熟能生巧,慢慢地開始摸清頭緒,然而此仇不報枉為人!顧紫衣一面批答奏摺,一面在心裡第一千零一遍詛咒,慕容幸,有本事你就永遠別回來,否則,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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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詛咒的對象,此刻正趴在一張手工粗糙的木板桌上,渾身陷於半死不活的疲軟狀態,嘴裡用著有氣無力的聲音喃喃念著:「真想念御膳房的飯菜,不,哪怕是一碗普通陽春麵也好,如果能有新鮮肉絲和竹筍就更完美……」
產生這種感慨的原因,是面前擺放的兩個冷饅頭,看起來已經不止存在了一天,露出乾裂的痕跡,中間夾了幾片燻肉,和幾片形跡可疑的乾菜,就其色澤形狀推測,前身應當是黃瓜和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