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裡寫滿了脅迫。「妳必須用妳這支鼻子來回報父親母親的養育之恩,圭一要的是妳的人,而他的父母要的是妳的鼻子,除了和圭一結婚,妳也沒有其他更好的出路。早晚都要答德,還是趁早鬆口吧!」
話落,她哼了哼,隨即轉身出去,留下晴子低眸苦笑。
大姊說得沒錯,圭一是平凡的她所能有的最好對象,除了失明之外,圭一家世好,人品也好,個性隨和,實在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問題是……
她不愛他呀!
雖然她平凡,雖然她沒有資格挑對象,但她還是想和一個相愛的男人結婚,這樣真的太貪心了嗎?
平凡的人真的沒有品嚐戀愛的權利嗎?
第四章
任育凱還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感情,情敵就先跑出來耀武揚威,一股熊熊的怒火燒得他莫名其妙,最後又來一記焦雷終於使他頓悟。
原來他是在吃醋。
這天一大早,問晴便來幫他穿紋付掛,原來是日本男人的傳統和服,還穿裙子呢!任育凱慶幸自己看不見,他實在無法想像一張洋味混血兒的臉穿上這種衣服會有多麼怪異。
「妳的腳受傷了嗎?」
問晴正領著他去坐出租車,任育凱突然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沒有啊!為什麼這麼問?」
「妳走路不太一樣。」
「因為我穿振袖,也就是日本和服。」
任育凱恍然大悟。「妳是說妳現在走路內八字?」
問晴失笑。「對。」
「難以想像。」
「你連我的樣子都不是很清楚,如何想像?」
「說的也是。」
然後他們坐上出租車,一個多鐘頭後才到達目的地,任育凱沒有問他們到了哪裡,他正忙著用自己的觸覺、聽覺、嗅覺來感受一股不一樣的氣氛。
「那是什麼音樂?」
「有人在表演雅樂。」
「什麼東東?」
「日本的古典音樂。」一進入場地,問晴說話的聲音就很明顯的降低了。「接下來還有茶道、花道、書道、能樂等表演,不過你放心,雖然是這種注重傳統的場合,但因為都是年輕人,所以你也不需要太拘束。」
抬手拈下飄到臉上來的花辨湊近鼻端聞了一下,「櫻花。」任育凱低喃,再轉頭朝四周猛吸幾口。「那又是什麼香味?」
「沉香,也就是我要表演的項目。」說著,問晴帶領他到一株櫻樹下,坐上鋪好的方巾。「哪,12點方向是壽司,2點方向是乾果子和最中,梅子酒在10點方向,毛巾在你左手邊……」她一邊說一邊拿他的手去碰觸,以確認距離與方向。
「好,謝謝。妳到底要表演什麼?」
問晴優雅地拂裙跪坐在他側邊。「香道,三鄉家是香道世家,待會兒我要表演『伏籠熏香』,還要彈奏古箏。」
香道?
不懂,但是……
「古箏?我也學過。」任育凱興匆匆地說。
「真的?你學多久了?」問晴訝異地問,看他的模樣實在不像是會去碰古箏的人。
「十天。」
「……哦!」若是在其他地方,問晴一定會哈哈大笑,但在這裡,她只能抿唇竊笑。「那個,等會兒我會介紹個朋友給你認識,他的眼睛也看不見,我想你們應該司以成為好朋友。」
「朋友?」不知道為什麼,任育凱心中驀然進出一個突兒。「女的?」
「男的。你幾歲了?」
男的?
「二十四。」突兒開始像病毒一樣急速增值。「妳不會是要告訴我,他也是妳幫助過的人之一?」
「你怎麼知道?」問晴驚訝地反問。「在你之前我只幫過兩個人,一個後來跟我一樣移植眼角膜痊癒了,另一個就是山上,他跟你同年,你是第三個,也是最困難的一個。」
任育凱突然感到非常不是滋味。「為什麼說我是最困難的一個?」原來他不是第一個,更不是唯一一個得到她幫助的人,而且還是被她評定為最後一名的劣級生。
「因為你最缺乏自信,也最逃避人群。」
任育凱可以感覺得到心裡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似的越來越不舒服。
「他就不缺乏自信?」
「缺啊!可是他一開始就很積極的想找回自信,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做。不像你,你到現在還有一半的心在抗拒走回人群中,更別提找回自信這麼困難的事,你根本就把自己徹底否決了……」
問晴的話說得很直,也有點傷人,但隱約可以感覺得到她在試圖點醒他。
「這也許是因為尚未失明之前的你比一般人更活躍,以至於現在的你無法接受失去視力之後還能夠維持以前的活躍。其實你應該要瞭解,人只要肯努力,沒有做不到的事。」
任育凱沉默了好半晌。
「他比我出色?」
「憑良心說,不,他不比你出色。」問晴回答得毫不猶豫。「論外表,他俊秀,你漂亮得令人捨不得移開眼;他很有氣質,你像太陽一樣散發出熾熱的光芒,他中等身材體格稍嫌瘦了一點,你高挑挺拔體格勁實;說個性,他親切隨和,你活潑幽默,不,他絕對不比你出色,但就自信這一點,你卻輸他很多。」
是嗎?
哼哼,不過就是自信而已嘛!有什麼了不起,看他隨手抓一大把給她看!
「妳喜歡他?」
「當然喜歡啊!他是個很好的朋友嘛!」
最好只是朋友。
「那他……」
「啊!他來了,你等一下,我帶他過來。」
帶他過來?她也要讓他扶著她的手嗎?
任育凱兩眼徐徐瞇了起來。
片刻後,他感覺到問晴帶著另一個人過來,並讓那個人坐在他的右手邊,然後他聽到她在為那個人說明食物飲料各別放在哪個方向,想到她也會拿那個人的手去碰觸食物,他就很不爽。
最後,問晴終於為那個人「服務」完畢,並繞到他左手邊來坐下,他心裡不禁很幼稚地小小高興了一下。
他比較接近問晴。
不過,仇敵「見」面份外眼紅,就算眼睛看不見,紅一下絕對沒有問題,此刻的任育凱全身所有的感官細胞——除了眼睛——馬力全開,專心一意去意識對方的存在,立刻,他接收到第一項數據。
對方也有敵意。
「任育凱、山上圭一,你們倆好好聊聊,我要去準備表演了。」
原來是山上的烏龜一隻。
問晴一離開,任育凱馬上問:「你們認識多久了?」
「快三年了。你呢?」
Shit!那麼久!
「兩個多月。」任育凱不甚甘心地說。
「原來只認識兩個月。」
一聽到對方的喃喃自語,任育凱不禁怒火上揚。
「兩個月又怎樣?我們幾乎天天一起出去!」
「那時候她也是幾乎天天帶我出去,整整半年。」
可惡!
「她認為我比你出色!」
「又不是花瓶,外表出色有什麼用,她家是香道世家,我家是茶道世家;她會調香,我會舞踴;她會古箏,我會琵琶……」
難怪她的言行舉止比一般日本女孩子嫻雅的多,而且從不帶他去一般年輕人會去的地方,總是帶他去那種仍保留著傳統氣息的場所,譬如銀座、上野、谷中、各大神社寺廟等,她甚至還帶他去寄席《傳統劇場》聽落語講談《相聲說書》。
生長在那種注重傳統的家庭,若是家教再嚴謹一點,熟悉的大概也只有那種地方。不過……
他家也是歌道世家,不行嗎?
「我也會彈古箏!」
「是嗎?我學十六年了,你呢?」
十……十六年?!」
「總……總之,我會就是了。」任育凱硬著頭皮頂上去。
「好,那等一下我表演完之後是餘興節目,就請你也上台表演一曲吧!」
上台就上台,誰怕誰呀!
「沒問題!」輸人不輸陣,再丟臉也要卯上去,平平都是瞎子,就不信他會差那傢伙多少!
所以,當問晴表演完畢回來,那傢伙離去準備上台,任育凱馬上抓住問晴提出緊急要求。
「拜託,讓我摸摸妳的古箏。」
「為什麼?」問晴奇怪地問。
「讓我摸一下嘛!」
「好好好,讓你摸、讓你摸。」
於是,問晴便帶他去儲放各種器具的臨時帳篷裡,讓他「摸摸」她的古箏,然後應朋友的請求幫忙把兩個大箱子搬出去。
十五分鐘後她回來,任育凱又提出另一項要求。
「有沒有古箏樂曲的CD借我聽一下?」
她沒有,只好去向別人借,因為如此,在他專心聽古箏樂曲CD的時候,她又跑去幫人家的忙以回報人家。
半個鐘頭後——
「應該可以了吧!」他自言自語道,一邊取下耳機。「餘興節目開始了嗎?」
「十分鐘前就開始了。」
「好,那我們走吧!」
「走到哪裡?」
「走到……」
忽地帳篷門簾一掀,有三個人進來——一個帶另一個,第三個搬古箏。
「原來你躲在這裡,後悔了嗎?」
仇敵的聲音聽一次就深印在腦海裡,一輩子都format不掉。
「沒有,我準備好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