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整理?」
「那更沒有,我連屋裡都沒整理,怎麼可能整理庭院。」
「可是你家庭院很乾淨整齊啊!」
「是嗎?」
進到屋裡,問晴更是困惑。「你說沒整理過屋裡?」
「一次也沒有。」
「也沒有傭人?」
「沒有。」
「可是你家……真的很整潔,好像天天都有人在清掃啊!」
「……是嗎?不過……」他走向廚房,沒有帶手杖,在家裡他都是依靠手的觸摸,當然也不用戴墨鏡。「我這裡有老鼠。」
「那也不奇怪。」
「可是我這裡的老鼠很大……超大,每次我剛買回來泡麵,隔兩天就被吃光了,連包裝袋都不剩,更有趣的是,我這裡的老鼠特別偏愛泡麵,其他像是便當或麵包之類的,牠們都不會動喔!」
這種話誰會信!
可是聽他說得一副煞有其事的樣子,問晴不禁狐疑起來。「你在說笑是吧?」
任育凱笑笑,逕自打開櫥櫃取紅茶包,再摸來兩個瓷杯放入紅茶包,端到熱水瓶出口下,一、二、三、四……OK,換另一杯,一、二、三、四……」
「很熟練嘛!不過我建議你可以用聽的,那樣比較準。」
「妳怎麼知道我在數數?」
「你數出聲來了。」問晴笑道。
「哦!」任育凱有點尷尬。
「我來端。」
也許是因為任育凱的情況,任育倫為他找的這棟房子並不大,是那種很適合小夫妻帶一個兒女的住處,只要沿著牆壁走,想要走錯都很難。
「這屋子不但整潔,而且佈置得好溫馨,」來到客廳後,問晴忍不住又說了。「誰幫你佈置的?」
任育凱聳聳肩,摸到單人沙發坐下,「我也不知道,原來的傢俱都被我砸光了,現在這些都是我以前的大學同學替我找人來重新佈置的。」問晴引導他的手摸一下放在他前面桌上的紅茶。「謝謝。」
「不客氣。呃,我是來告訴你,便利商店的班我上到今天為止,十三日藝大就要開始上課了.」
心腔子突然顫抖了一下,「妳不會再來找我了嗎?」任育凱不由得急切地衝口而出。
「當然會,直到你學會如何單獨出遠門之前,我會一直來找你,除非……」問晴頓了一下。「你不希望我再來了。」
「誰說的!」任育凱忙道。「有妳的幫忙,我已經不再害怕出門了,妳可不能幫我幫到一半啊!」
「不會的,不過……」問晴略一思索。「之前因為我是上早班的,所以下午兩點下班之後就可以帶你出去,可是現在我還不知道我的課排得怎麼樣,要到十三日選完課之後才知道……」
「妳不用擔心時間的問題,我說過我的時間多的是,由我來配合妳就行了。」
「好,那明天下午我沒事,你想到哪裡去嗎?」
任育凱早就想好了。
「這裡不是有四月花見嗎?譬如上野、北之丸、井之頭公園那裡……」
「好極了,你會想『看』櫻花,有進步。」問晴很高興地說。「既然如此,我就帶你去『看看』真正的花見會,不要去上野公園那種地方跟人家擠來擠去,一點氣氛都沒有。」
「真正的花見會?」
「對,明天早上我要去參加一場花見會表演,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不過要穿紋付掛,你有嗎?」
「紋付掛?」任育凱茫然地覆述了一次。「那是什麼東西?」
問晴失笑。「好吧!我幫你借一件好了,不過你的身材跟洋人一樣高,可能不太容易借得到合適的。」
任育凱聳聳肩。「那待會兒妳帶我去買一件不就行了。」
「很貴喔!」
「我多的是錢。」
問晴又環顧四週一圈,點頭。「看得出來,你家應該相當富有。」
「不,是我很富有,我從兩歲就開始賺錢了。」雖然只是上台作配角陪襯哼兩聲,但還是有報酬,而且非常受人歡迎呢!
「真的?」問晴驚訝地上下打量他。「賺什麼錢?」
任育凱咧嘴一笑。「幼兒用品廣告。」這也沒錯,當時他又白又胖又可愛,找他拍廣告的人還得排隊呢!
「原來你是廣告模特兒。」問晴喃喃道。「你的確有這個本錢。」
「不對,我只拍到六歲,」任育凱笑吟吟地說。「我要上小學,後來就沒有再拍過廣告了。」有拍也是拍海報和MTV,兼職上台表演。
四年也拍不了多少廣告吧!
不過問晴並沒有再深問下去,「那我們現在就去買紋付掛吧!」她起身。「啊!對了,既然你明天要和我一起去,我想最好先告訴你一下比較好。」
任育凱也跟著起身。「告訴我什麼?」
「我還有另外一個名字。」
「呃?」
「三鄉晴子,這才是我在戶籍上的名字,雖然我的血是台灣人的血,但在戶籍上,我是個純正的日本人。」
「為什麼?」
「……因為我是個被抱錯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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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
「二小姐,您回來了。」
三鄉晴子對管家露出親切的微笑。「父親、母親呢?」
管家依然恭謹地躬著身。「老爺參加講座,夫人在授課。」
「哦!那我回房去了。」
「二小姐。」
晴子轉身要回房,卻又被管家喊住。
「什麼事?」
「老爺要我轉告您,如果二小姐您仍不肯改變主意,以後的學費您都要自己負責。」
笑容微斂,旋即又展開,「我知道了,謝謝。」語畢,晴子便循著庭院小道繞過前宅回到後宅的房間,途中,她沒有碰上任何人,包括藝大藝術系三年級的姊姊三鄉幸子,以及藝術系研究院的大哥三鄉隆盛。
進了房,她並沒有立刻開燈,在黑暗中脫衣服、在黑暗中洗澡、在黑暗中換好衣服後,她才打開電燈,坐在書桌前沉思。
一輩子,問晴都忘不了那四年黑暗無光的晦澀日子,因此在復明之後,對於那些與她有同樣慘痛經歷的人,她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要盡心盡力為對方付出。
她很瞭解,他們需要的不是同情也不是憐憫,而是真誠的關心與實質的幫助,雖然那四年當中她什麼也沒得到,卻也因此讓她更瞭解盲人害怕的是什麼,需要的又是什麼。
可是由於尚在就學,三年來她也只夠時間幫助兩個人,其中一個已經復明,另一個跟任育凱一樣永遠無法復明,但已能行動自如,唯一的麻煩是,他纏著她不放,非常堅持要娶她。
她知道他是瞎了眼才會想要娶她,如果眼不瞎,山上圭一本是個相當出色的年輕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看上她這麼平凡的女孩子。
但是他瞎了,原來的女友離他而去,她幫了他一年多,直到他能獨立行動時,他便開口向她求婚,堅持非她不娶,而由於雙方家世相當,她的父母也很贊同這樁婚事,不斷逼迫她應允婚事,無論她如何解釋都沒用。
不過,她也根堅持自己絕不會和山上圭一結婚,因為他只是自以為愛她——就像當初她自以為愛上成神老師一樣。
這樁婚姻到頭來只會是一場悲劇……
她突然回過神來,有人在敲門,從敲門的方式來判斷,應該是大姊。
「請進。」
果然是三鄉幸子,身上還穿著畫衣,滿身的油彩,看上去卻依然如此高雅美麗,如同母親三鄉廣美一樣端莊優雅,至於大哥三鄉隆盛和父親三鄉涼和也都稱得上是美男子,唯有她,既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只是一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女孩子。
因為她根本不是三鄉家的人。
「回來啦?」幸子施施然走進來,隨便張望一眼即倚在門邊雙臂抱胸望住她。「還沒改變主意?」
晴子為難地歎了口氣。「為什麼我不能念現代作曲呢?」
「因為三鄉家是傳統世家,依循的是傳統規矩,重視的是傳統藝術,現代作曲偏離傳統藝術,自然不可以。而且若非圭一堅持要由妳自己決定要不要和他結婚,父親早就硬逼妳嫁到山上家去了,妳應該知道,按照傳統規矩,父親是有這個權利的。」
晴子咬住下唇不語。
幸子搖搖頭。「我實在不懂,除了瞎眼之外,圭一的條件好到不能再好,妳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晴子還是不吭聲。
「想想,只要和他結婚,他不會干涉妳念什麼,妳也不必擔心學費。要知道,讓妳自己負責學費只是第一步,若是妳仍不肯屈服,父親一定還會有第二步,到時候妳……」
「大不了我搬出去,」晴子脫口道。「反正我本來就不是三鄉家的人。」
幸子臉色倏沉。「妳說的這是什麼話,就算妳不是三鄉家的人,但父親母親卒辛苦苦養妳這麼大,難道妳不應該有所回報嗎?再老實告訴妳,如果不是妳那支鼻子還有點用,在發現妳不是三鄉家的人那一年,父親早就把妳送進孤兒院去了。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