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采依思索一陣,終於恍然大悟,對於同事們的心意她只想心領,但他們不依執意留下禮物,然後快速走開。
藍采依不置可否地將東西收好。一天下來,整個秘書室堆滿了琳琅滿目的禮品,令藍采依啼笑皆非的是。居然連秦主任也來致意,並送了一幅優美的油畫來。
而埋首案前的夏仲淮,渾然未察覺外面那一片喜氣洋洋,和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感恩大活動」。
下午,夏仲淮處理完一堆公務,忽然想起今天和客戶約好的重要飯局。他思忖一陣,於轉念之間捨棄了電話,而親自叩門進入秘書室。孰料才一跨進去,便恰巧目睹某個男職員正在獻禮;那人當場嚇了一大跳,立即倉皇逃走。
面對這怪異的一幕,和滿室芳香撲鼻的鮮花,夏仲淮登時愣在原地,半天才問:
「怎麼回事?」
「總經理,有什麼事嗎?」藍采依不答反問。
夏仲淮走了進來,仍不解地環顧四周。「哪來這些東西?看起來活像精品店。」
「同事們送的。」她答得簡單扼要。
「剛剛那傢伙——」他瞥了瞥那人留在桌前的龍貓玩偶。「拿這玩意兒來也是要送你的?」
「對。」
忽然間,某種不悅的情緒從夏仲淮心底緩緩爬升。
「他沒事送東西給你嘛?」他的眉糾結成一團,臉也垮了下來。
藍采依猶豫著是否要據實相告。倘若他得知真實的原因,也許會惱羞成怒,而恢復原來的作風,那麼外頭那些人豈非又要重陷黑暗深淵!?
於是地含糊地應道:「他無意間聽說我喜歡豆豆龍,他又剛好在店舖裡看到,所以……就隨性地買來送我,沒什麼特別的原因。」
「還真是『隨性』啊!」他冷冷地揶揄。
「總經理,你來此是有要事吧?」藍采依如是問,一來是轉移話題,二來則是因為不想再聽他口出不善之語。
「對了。」夏仲淮道:「我要提醒你,今晚飯局該準備的東西得準備好,這是年度最重要的Case,咱們得掌握先機才成。」
「是。」奇怪,她暗忖,這種事以內線傳達不就行了嗎?
夏仲淮交代完畢,朝那只豆豆龍多瞧了兩眼,才轉身欲走;到了門口,忽然又停下腳步,回頭丟下一句:「別人莫名其妙送的東西,即使是自己喜歡的也不要輕易接受。」說完便跨了出去,砰的一聲關上門。
藍采依拿起案前的豆豆龍,一邊端詳一邊把玩。然後,她想起了今晚的商務飯局;這是她進萬成以來,第一次的公務餐會,即使夏仲淮耳提面命,她卻不太擔憂,以他的能力,會談當然水到渠成。
這間規模宏偉的大飯店矗立在繁華的市區內,以傲然之姿俯視著林立的建築物。夜幕漸漸低垂,絢麗的五彩霓虹燈接二連三地亮起,爭相妝點著夜色。
夏仲淮與藍采依駕駛著自用車抵達飯店門口,將車交給泊車人員後,兩人便沿著大門前寬廣的階梯拾級而上。
「來過這裡嗎?」他隨口問。
「不曾。」
「東西滿好吃的。」
進入飯店大廳,二人上了三樓,來到預先訂好的席位;不久,客戶也抵達,飯局正式開始。一切過程進行得頗順利,藍采依一邊全心輔助夏仲淮,一邊忍不住旁觀著他,內心愈來愈歎服——許多商界之人總以洽公為名義,而把會談地點約在聲色場所,然而他們主要的目的是為了公事,亦或是乘機滿足一己之色慾,就很難說了。對於這樁年度最重要的案子,夏仲淮必定抱著成功的決心;但他並不約在聲色場所,然而選擇了一般的用餐地點,並且從容不迫地應對,充分展現了大將之風。
就在雙方相談甚歡、即將達成協議之際,忽然間,夏仲淮恍若被電擊般,說了一半的話頓時打住,臉色亦在瞬間刷地變白,兩眼直勾勾地瞪著某個方向。
同桌的人,包括藍采依在內,全都對他突如其來的怪異行止感到錯愕和不解。
「夏總。」其中一位客戶問:「你不舒服嗎?」
「嗯?」夏仲淮猛然回神,神情仍非常難看。「沒事、沒事。」他勉強地道:「咱們繼續吧!」
夏仲淮的腦中嗡嗡作響,他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生怕一個不小心,潛伏在內心的危險暗潮爆發出來,後果可能會不堪設想。
正當他盡全力緩和情緒時,桌邊突然響起一個嬌媚的聲音:
「這不是仲淮嗎?可真是巧啊!」
除了夏仲淮以外,大夥兒皆望向那名不速之客。藍采依默然打量著眼前這位艷光四射、嬌蟯美麗的女子,後者卻旁若無人般,笑吟吟地衝著夏仲淮說道:
「唷,怎麼,不敢認人了嗎?仲淮,難得碰見,起碼寒暄幾句嘛!」
夏仲淮鐵青著臉,僵硬地開口:「沒必要寒暄,請你別來打攪我們!」
「好吧!」她道:「既然你沒風度,我也不為難你了。剛才我在座位上和你四目交接,還以為你希望我來問候一聲呢!」她扭腰擺臀地走開了。
藍采依望著那女人回到自己的座位,與她同桌的另有一名男子。她回座後,兩人交頭接耳一番,那男人也朝這兒望了望,似乎留意著些什麼。
原本活絡的氣氛因這段插曲而變得尷尬、詭異。夏仲淮鐵青的臉色令人望而生畏,仔細一瞧,他的嘴角在優雅的燈光下彷彿隱隱抽搐著。藍采依俏眼注視他,心底大約猜到了幾分。
「我想起來了!」其中一位客戶呼道:「剛才那位小姐好像是『加興成衣』的董娘!瞧!」他的脖子朝大廳另一角伸了伸,道:「跟她同桌的,應該就是管董。我也不確定啦!畢竟才看過他一次,而且很久了……」
另一位客戶偷偷在桌面下拍拍他,示意他別再說下去。
「夏總。」他們試探地問:「你還好吧?咱們要不要繼續?還是改天——」
「不!」夏仲淮提振精神,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繼續吧,一切進行得很順利不是嗎?」
最後,這筆案子在協議達成後,完成了合約的簽訂程序。正事既已辦妥,客戶便未多停留,而起身告辭。
夏仲淮猶如洩了氣的皮球,萬分疲憊地癱在椅背上,兩眼緊閉,久久不語。
藍采依望望遠處,那對男女不知何時已離去。她猶豫地瞧了瞧他,考慮著是否要在此時此地道別,反正待著也於事無補,他必定只想單獨靜一靜,有旁人在,也許反而令他更加心煩。
但,就在她幾乎欲開口辭行時,他卻率先開了口,聲音極為乾啞。
「剛才那幕,簡直是場鬧劇。」
她左右為難著,不知如何搭腔。
然後,他緩緩睜開了眼,自我揶揄地道:
「以你的聰明才智,一定作了某些聯想吧!?」
「唔……」她囁嚅道:「我並沒有聯想什麼,這次的餐會目的是洽公,其他不相干的我根本不去留意。」
「也許你才是真正的冷血動物。」他酸澀地說;
她推了推眼鏡,「是你自己警告在先,要我別逾越分際的。」
他深思地注視她,半晌,端起桌上的咖啡杯,臨到嘴邊時又頓時打住,盯著它,若有所思地自語:「這種時刻……不應該喝咖啡,應該喝別的。」他望向她,「地下一樓的PUB,其中有些酒還可以。」
「哦。」她開始收拾東西,「你去吧,我先回家了。」
「你捨得放棄品嚐美酒的大好機會?」
她三兩下便整理好物件,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這就告辭了,總經理。」
夏仲淮抿緊唇盯視她一陣,朝她一揮手,粗聲道:
「幸好你不留下,否則我看了就煩,快走吧!」
藍采依背起包包,大踏步穿越大廳,迅速下樓。
走出飯店大門,沁涼的夜風迎面襲來,藍采依順著階梯而下,腳步愈來愈沉重,愈來愈遲緩。她一點也不想沾惹麻煩,真的。然而,夏仲淮那強自壓抑痛苦的神情卻不斷在她腦海裡浮現!他明明遭受重擊,為了大局又振作精神和客戶周旋,究竟在他的心裡,承受著怎樣的苦楚呢?
不,她不能想!目前這份工作待遇太好了,她只要做好本份之事即可,其他毋需理會。可是,該死的,她的雙腳偏偏不聽便喚地一步慢過一步,最後,待她回過神時,才猛然察覺自己在天人交戰中已在人行道上走了好一段距離。
馬路上,往來的車輛呼嘯而過,一道道車燈一閃即逝。她掉轉身子,快步往飯店而去,一面在心中犯嘀咕。她怎能置之不顧呢?瞧他一副快發瘋的樣子,誰知道會灌多少黃湯?倘若真醉了怎麼辦?
她愈想愈焦急,遂由疾行轉為小跑步,一路奔進飯店地下一樓,才至PUB入口,便聽到嘈雜的音樂聲及喧嘩聲。她氣喘吁吁地引頸張望,層層繚繞的煙霧阻礙了視線,她只好穿越人群,仔細搜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