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很稀奇,我猜你從不看別人的簡歷。」她頓了頓,又說:「如果你想炒我魷魚,其實很簡單不是嗎?只要一聲令下即可,我也不會多作抗辯。」
「我不會炒你魷魚,平心而論,你是個十分優秀的秘書。」
聽見他有始以來第一次發出的讚美之詞,雖然語氣並非很和藹,倒也令她不禁臉紅了。
夏仲淮的目光在她臉上那兩片紅暈逗留著。
侍者將餐點一一送上桌。夏仲淮大口大口地進食,三兩下就把整盤飯菜吃光,剛好經過桌旁的服務生便順便收拾餐盤,而藍采依請侍者也將自己的餐盤收走。
夏仲淮望著她面前那盤只吃掉一半的菜餚,待服務生走後,他問道:
「跟我在一起,連胃口也會變差?」
「沒錯。」她坦言。
他未再開口,她也保持著沉默。沒多久,附餐的咖啡送上來了。他加入糖和奶精,一邊攪動,一邊問:「說說看,你為何辭掉上一份工作?」
她攪拌咖啡的動作慢了下來,半晌才猶豫地答道:
「上司試圖性騷擾,我反抗之後,他便以莫須有的罪名陷害我。」她聳聳肩,「除了走人之外,我想不出還有哪條路可行。」
「當然還有,你可以告他!」夏仲淮感到莫名的慍怒。
「算了吧,他執意抵賴的話,我不但告不成,反而可能多惹不必要的困擾。」
「你滿看得開嘛!」
藍采依不再搭腔,端起咖啡啜了一口。
「我想,你對我這個上司恐怕也懷有許多不滿了。」見藍采依未作聲,夏仲淮直截了當地問:「對於我這個人,你作何感想?」
「在公司裡你有數種外號,你應該都有耳聞。」她閃爍其辭地回答:「譬如『活火山』、『暴君』,『冷血動物』……」
「我問的不是他們給我取的外號。」他打斷她。「我問的是你對我的觀感。」
「你——專制霸道,蠻橫無理、不可一世、目中無人。」
「還有呢?」他問。
「……就這樣了。」她不安地往後靠在倚背上。
「你是不是忘了,還有『多愁善感』這一項?」
她抬眼迎視他,愕然地問:「你打哪兒聽來的?」
「無意間聽到的耳語。」他的雙眼突地變得無比深邃。「我倒很好奇,你為何認為我是個多愁善感的人?」
「因為……」她囁嚅道:「會讓自己沉浸在過往情傷裡的人,其實並不冷血,相反地,他的情感有可能比常人更豐沛。」她的音量愈來愈小,到最後一句時,幾乎微弱得難以聽見。
然而他每一字每一句都聽到了,表情也隨之轉為陰沉。
「你知道些什麼?」他濃濁的嗓音裡充滿著不悅。
「我並不知道什麼。」藍采依察覺到他的不快,和那臉上的陰鷙之氣;她坐直身子,坦然以對。「有一天,周董跟你之間的對話恰巧因為秘書室門沒關讓我聽見了,如此而已。我並沒有意思要窺探你的隱私,你毋需擔心。」
「誰說我擔心了?」他的怒火有一觸即發之勢。
又來了!藍采依暗自叫苦。「你怎能無端發火?」她再度往後靠坐在椅背上,一股莫名的委屈從心底隱約升起。「是你自己要問的,我只是據實回答罷了。」
她為難的神情和抗議把夏仲淮隱隱作祟的怒火壓了下來。
「我要提醒你。」他沉聲道:「別太自作聰明,對於不瞭解的事也最好別妄下斷語。」
她以最大的克制力,勉強將鼻中酸楚的感覺忍住。
「我懂了。」她艱澀地說:「你執意找我共進午餐,是為了要在這件事情上……給我一些警告。」
「你的領悟力很強。」他道,但話中卻沒有褒獎的意味。
她振了振精神,揚揚下巴。
「既然你的聖旨已經下達,而我也接旨了,那麼我可以走了吧?」
「隨便你!」他四平八穩地坐著,毫無挽留之意。
藍采依咬著唇起身,快步走了出去,咖啡館那道雕刻精緻的門在她身後砰然合上,她虛軟地晃到牆邊,朝著天空深深吸一口氣,再徐徐地吁出來,希望能借此將充塞在胸臆間的鬱結之氣全宣洩殆盡。
而咖啡館內的夏仲淮兀自陷入了沉思中——
在她起身離座的那一剎那間,她的臉上似乎閃過一抹受傷的表情。
他傷到她了嗎?他是否做得太過分了?
思路一轉,他不由得憶起藍采依初來的第一天。如常地,他根本不想多搭理這個大概待不了多久便走人的秘書,哼!女人嘛,只想要甜言蜜語和呵護備至,她們總禁不起別人稍稍嚴厲的對待;偏偏甜言蜜語、呵護倍至那一套不是他的作風,就連一丁點的哄他也不可能施捨;而那些女人,除了哭,就是逃之夭夭。哼哼,那句話真是有道理極了:「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人!」
然而,這個藍采依似乎把這句至理之言徹底粉碎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文弱的女秘書居然在上班的第一天,便敢大膽地」回敬」他——
那凌空接住向她拋擲而去的文件的一幕,在他腦海裡鮮明地重映。平心而論,她接得還真漂亮。想著想著,他禁不住笑出聲。
他想得如此出神,絲毫未曾意識到自己的笑聲,甚至連適才便來到桌旁的侍者也沒察覺。
那侍者正在收拾藍采依的咖啡及水杯,夏仲淮突然笑出來的舉動嚇了她一大跳而讓她驚呼了一聲。
他因這驚呼而回過神,並留意到旁人的存在,「你……怎麼了?」他奇怪地問。
女侍端著杯子,畏懼地道:「先生,你剛才突然笑出聲,有點……恐怖。」
「哦?」夏仲淮愣了愣,坐直了身子。「我在想事情。」
侍者走開後,夏仲淮看看腕表,沒多久便起身離座,步出店外。
第三章
上午,江課長把重新整理過的資料送到夏仲淮的面前。
才翻了幾頁,夏仲淮便皺起了眉,臉色也愈來愈難看。江課長立在桌前,全身寒毛都堅直了。說時遲那時快,夏仲淮刷地抓起文件,青筋暴跳地吼:
「這種東西三歲小孩都寫得出來,你說這東西能用嗎?我看你根本就是個大……」
江課長縮著脖子,閉緊了眼,料想總經理肯定又有一堆深具殺傷力的形容詞飛過來,然而,罵人的話卻戛然停住了。
夏仲淮正要把「大笨蛋」三個字脫口而出,但就在那一瞬間,他的目光瞄到了正背對著他們,在資料櫃前整理文件的藍采依。後者雖未曾出聲,也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埋首於工作中,但不如為何,夏仲淮一見到那背影,便猛然住了口,把罵人話硬是吞了回去。
他捺著性子,鐵青著臉把文件審完,然後把它拋在案前,沉聲道:
「我在有問題的地方畫了線,你拿回去看看。」
江課長如獲大赦般取回文件,用一種不可思議的、滿懷感激的口吻道:
「是的,謝謝總經理!」他在轉身的瞬間,迅速地瞥了藍采依的背影一眼,歡天喜地退了出去。
是的,萬成企業的辦公大樓裡,緊張、惶惶不安的氣氛逐漸地消褪了。基層主管面呈文件時的心情較以往輕鬆,雖然偶爾免不了仍有一頓訓話,夏仲淮的臉部肌肉也依舊緊繃而剛硬;但最起碼,他們不至於會再遭受雷鳴般怒吼的待遇,文件也不會被狠狠地扔到地上了。
然後,整個公司裡,另外瀰漫著一股感恩的氣息。
從某天起,藍采依一早跨入秘書室,便不斷有人捧著花束或是精緻小禮品來向她問候。一開始,藍采依萬分困惑,硬是不敢收。
「你們這是幹嘛?」她吶吶地問。
「哎呀,藍秘書!」率先進來的兩個女職員手捧著鮮花,眉開眼笑而熱情奔放地說道:「不過是一點薄禮,你可別見笑,一定要收下哦!」
藍采依來不及答腔,業務部的阿奎在虛掩的門邊伸出一個頭。「哈羅!」他隨即躍了進來,手上捧著一大盒類似巧克力或造型小餅乾的禮盒。
「藍秘書!」這個穿著或個性皆極其卡通化的小伙子滿臉可愛的笑容。「你早!聽說女生特愛吃巧克力,我專程買了這個。」他恭恭敬敬地雙手遞出禮盒。「請笑納。」
藍采依望著三樣「獻禮」,不解地問:
「今天不是我的生日,而且我的生日也不在最近,你們幹嘛如此多禮?」
「咱們一點心意,是為了表達內心無限的感激。」女職員說。
「是啊!」阿奎點頭,「由於您挺身相助、仗義直言,使我們終於得以揮別夢魘般的日子。」
藍采依快被他們咬文嚼字、雖然認真卻又顯得滑稽的模樣給逗笑了。
「你們能否再解釋得具體些?」她忍俊道:「我一句也沒聽懂。」
「哎喲,藍秘書你就別謙虛了,你為善不欲人知,我們可不能不吭聲呀!」他們爭相說道:「江課長都告訴大夥兒了,現在公司全體上下全對你肅然起敬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