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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雪琦

  剛才真的好險!藍采依怎可能屬於他?她全心全意愛著大哥,即使受那樣的委屈,她還能夠隱忍並挺身維護他,連一句責罵也沒有便黯然離去。

  夏仲禹懊喪地咬咬牙,失了心魂般在大街上遊蕩,直到深夜才洩氣地返轉夏宅。

  經過院子時,幽暗中傳來夏仲淮焦躁的聲音:「怎麼拖這麼晚?」

  「我去游了一下車河。爸媽呢?」

  「都睡了,我怕吵醒他們,所以在這兒等你。」夏仲淮頓了頓,問:「采依她——還好吧?」

  「你認為呢?」夏仲禹沒好氣的道。

  「我承認我太魯莽,不該在那樣的情況下說出那種話。」夏仲淮赧然道:「明天……我會好好向她陪罪。」

  夏仲禹疲乏地歎了一口氣。「你自己看著辦,我懶得管了。」說完便拖著沉重的步子進入屋內。

  後悔萬分的夏仲淮獨自在院子裡徘徊,他所深切自責的是,表達的時間和方式都不對,以至於讓藍采依遭受難堪的困境。

  他一定要努力使她接受道歉,並試著進行說服,以達成「共識」!

  果然,翌日一大早,夏仲淮便專程前來藍家,眼裡的血絲和黑眼圈顯示了他整晚未曾入眠。

  藍采依開門時仍穿著睡衣,惺忪的雙眼一見到是夏仲淮,頓時睡意全消,繼之而起的是不悅和怨怒。

  夏仲淮跟在她身後進入屋內,期期艾艾的不知如何開口;後者沒搭理他,自顧自的折回臥室倒頭就睡。

  他走了進去,在床沿坐了下來,輕聲喚道:「采依!」

  面向牆壁的藍采依動也沒動,連聲音也未吭一聲。

  「采依。」他沮喪地說:「你生氣是對的,我今天來就是為了道歉。你儘管罵我,但別不理我,采依!」他伸手觸觸她的肩頭嗟歎道:「沒事先跟你溝通是我不好,但並非我一意孤行,誠如昨天所言,我害怕失去你,所以才遲遲沒告訴你……你轉過來看著我好嗎?轉過來,要罵要打都隨你。」

  她纖瘦的肩頭一陣顫動,她緩緩側轉身子,以單手枕在頰下,眼神是淒楚而悲涼的。「你好自私!」她沙啞地控訴。「你因為被愚弄而倍感憤怒,那我呢?我就該當傻瓜嗎?」

  他的身子陡地下滑,伏在床邊,緊緊握住她的手,切切地說道:

  「對不起,采依,你原諒我吧!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我愛護你都來不及了,怎可能蓄意傷害?」

  藍采依深深凝視著那衷心懺悔的面容,長長歎了一口氣,幽幽地問:

  「告訴我,你真的決定終身不再談婚姻嗎?若真如此,我們的未來呢!」

  他站了起身,在房裡踱了踱,表情是深思的。半晌,他徐徐地開口道:

  「自從離婚後,我陸陸續續在朋友身上又看見許多家庭不美滿的例證,最後以分道揚鑣收場的也不勝枚舉。於是,我的觀念便有了極大的轉變。」他頓了頓,又道:「一張紙、一場儀式不一定能代表天長地久,最重要的是彼此相待的真誠。昨天下午,我們去探望你父親,他的情形令我頗為震撼!在某些地方,我覺得我跟他是同病相憐的……」他望著她,「他也遭到了妻子的背叛,不是嗎?采依,我們並非一定得拘泥於形式不可,沒有誓約,照樣能白首偕老啊!」

  的確,堅貞的愛無需承諾也能海枯石爛至死不渝,這一點藍采依頗認同;但……她迷惘了。原本她並未特別為了終身歸屬而尋覓對象,認為這種事一切隨緣。然而如今遇見了至愛的人,自然會對兩人的遠景產生幻想;在共組的家庭裡,生養一堆可愛的孩子,有些五官酷似他,有些則是自己的再版……

  這些難道都是奢求?

  「為什麼我會遇見你?」她無奈地自語:「為什麼我會愛上你?」

  「采依!」他熱烈地低喚。「今生今世,我絕不負你!」

  她立刻伸手堵住他的嘴。「別說了,免得以後找不到台階下。」她細細端詳他那張倦容,心裡湧起了許多的不捨。「瞧你的黑眼圈,像熊貓一樣。」

  「我整夜都在想你,根本無法成眠,」

  她朝裡面挪了挪,空出一個位置拍了拍,「上來吧,床借你睡。」見夏仲淮受寵若驚的表情,和充滿怪異的眼神,她迅速補充道:「可是不許亂來!」

  他略微失望地應一聲,隨即上了床。

  「那我可以抱著你睡嗎?」他企盼地問。

  「當然——不可以!」這刻意的拒絕只是對他小小的懲罰。

  「牽手總行?」他不放棄,繼續討價還價。

  她伸過手去,警告道:「如果不規矩,我一定把你踢下去!」

  「是,女皇陛下!」他怯怯地問:「你原諒我了?」

  「我得再考慮考慮。」她存心刁難他。

  他執起握著的手,送到嘴邊一吻再吻。

  「你的床好溫暖。」他輕聲囈語。一個呵欠之後,濃濃的睡意很快地襲了上來,他的眼皮愈來愈重,意識愈來愈模糊,直至進入睡夢中,口中仍發出含糊的低語。

  她兀自喟歎,輕輕悄悄地挨近他,感受他均勻的鼻息。

  忽然之間,她不禁覺得天長地久是個多麼抽像的形容詞!

  既然在愛情的天秤上,要衡量出一個達到平衡的狀態是如此困難,也許她勢必要作出一些取捨。

  反覆思量之後,答案漸漸浮現——

  如果,在愛情的領域裡,每個人都是賭徒,那麼,她情願放手一搏。

  第七章

  經過這次波折,對於夏仲淮所抱持的固執觀念,藍采依終究作了妥協。她的包容和退讓令夏仲淮深深地感佩,而更加傾注所有心力去愛護她。

  這天,夏仲淮把自己想了多日的念頭告訴藍采依:

  「把藍伯伯接回家吧,我們一起照顧他。」

  「咱們倆都要上班,白天讓他一個人在家是不行的。」

  「你別去上班了。」他鄭重說道:「把藍伯伯接回來,你親自照料他的起居,你們父女倆的生活就交給我吧!」

  「這怎麼成?」藍采依驚呼。「那豈不是擺明了我們父女在佔你便宜?」

  「瞧!」他柔聲道:「是你在跟我分彼此,你在對我見外!」

  藍采依一時為之語塞。拗不過夏仲淮連番的勸說,而她確實也企盼著能早日和父親團聚,於是接受了這項安排。

  回到久違的家園,藍文昭既是興奮又是感慨。在客廳裡,他安坐在沙發上,夏氏兄弟守在一旁陪著聊天,而藍采依則親自下廚作羹湯,屋外的斜陽和煦而溫暖……「這一切像夢一樣。」藍文昭喃喃說著。

  一道道香味四溢的菜餚相繼上桌,在和樂融融的氛圍下,大夥兒邊談笑邊吃飯,儼然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飯後,夏仲淮幫著藍采依收拾、洗碗,兩人在廚房裡分工合作。夏仲禹則以輪椅推著藍文昭到院子裡坐坐。

  夜幕中,稀稀落落的星子閃耀著微弱的光芒,夜晚的風徐徐拂過樹梢、枝葉間。藍文昭和夏仲禹聊了幾句,前者忽然話鋒一轉,問了句:

  「你陷入感情的泥淖裡了吧,小伙子?」

  夏仲禹倏地一震,既訝異又鬱悶地回道:「伯父真厲害,居然看得出來。」

  「每次你只要一看見采依,眼神就變得很古怪,又像在壓著什麼情緒,所以我便作了大膽的假設,沒想到被我猜對。」

  平時開朗而不拘小節的夏仲禹此時顯得羞赧而無措。「我自己一廂情願罷了。伯父,您可別告訴他們,像目前這樣,我起碼可以若無其事跟他們在一起吃飯聊天。一旦事情讓他們知道,我恐怕只能逃到深山裡去躲起來了。」

  藍文昭瞭解地頷首。「但我要祝福你。」他由衷道:「你是個好孩子。」

  聊著聊著,藍采依和夏仲淮也搬了二張凳子來到庭院裡加入談話。藍采依並沏了一壺茶,眾人在星空下,共同享受著恬適的快樂時光。

  深秋的一個清晨,藍采依梳洗完畢,見父親還在睡,便外出到巷口便利商店去買民生用品,回來後先作好早餐,接著再度走進父親的房間。他雙目緊閉、神態安詳似乎還未睡醒。

  藍采依莞爾一笑,父親平常這時候都醒了,今天怎這麼好睡!?

  她坐在床沿,細細端詳那慈祥的容顏。驀然間她心頭一陣痙攣,某種不好的預感在腦中疾速閃過。她緊盯著父親,舉起強烈顫抖的手,緩緩伸到他的鼻下;剎那間猶如巨雷轟頂般,她的身子一軟,滑到床下,然後掙扎著跪起來,握住父親的手哽咽地喚了聲「爸爸」,淚水便撲簌簌地滑落。

  她虛脫地晃到客廳撥了電話到「萬成」,夏仲淮一接聽,她便遏抑不住地嚎啕大哭,泣不成聲地說道:「他走了,他走了!仲淮,他丟下我,自己走掉了!」

  夏仲淮立即奔出辦公室,火速趕往藍家。

  他一來到藍文昭臥室門口,即見到藍采依趴在床邊慟哭失聲,床上那已辭世長眠的軀體、動也不動。任憑藍采依如何呼喚、悲鳴,也喚不回父親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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