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他進退維谷而期期艾艾地說道:「我並非刻意隱瞞,實在是因為……還沒作好心理準備。」
「又不是要上戰場去殺敵。」夏母忍不住插嘴:「作啥心理準備?啐!」
「伯父、伯母,你們別責備仲淮,他平時上班忙碌,所以難免忽略了一些瑣事,請兩位別放在心上。」藍采依道。
兩老讚許地望望藍采依,夏父指指夏仲淮。
「你瞧,多虧采依維護你;看來,這回你是真的遇見誠心相待的女孩了。」
言談間,夏仲禹暗暗注視著藍采依,卻未置一辭。
「我說采依呀。」夏母慇勤地道:「有些事伯母假若問了,希望你別覺得唐突,因為我對你完全不見外,甚至認為咱們必有一天成為婆媳,所以你盡可直言無諱。」她懷著萬分期待問道:「采依,對於生兒育女方面的事,不知你是贊同呢,還是排斥?」
藍采依面紅耳赤,吞吞吐吐地答不上話。
夏仲淮則尷尬而懊惱地出聲:
「媽,現在提這個還言之過早,你別再為難人家了!」
「為難?」一句話讓夏母想起心頭舊帳,而自顧自的埋怨:「你那幾年不像話的婚姻,才真是把我們為難夠了!貪玩、不理家也就算了,這些我們勉強可以忍。誰知她趾高氣昂地表示不願替夏家生孩子,而且更可恥的是,還在外面偷漢子,簡直可惡到了極點!」
「別再提那些事了!」夏仲淮百般難堪,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夏父道:「仲淮,有空啊,多帶采依到咱們鄉下走走,你該明白,在夏家,媳婦和女兒並無二樣,黛雲是太不知福,不過她人走了也就走了,沒啥可惋惜的。走了黛雲,來了采依,正好合了一句古老的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轉向夏仲禹問:「你說是吧?仲禹。」
站在沙發後面的夏仲禹微彎著腰,雙臂擱在椅背上,聞言立即頷首,嘴裡迭聲地應和:
「嗯、嗯,一點也沒錯!」
「爸、媽。」夏仲淮心思紊亂地說:「我瞭解你們雀躍的心情,但我怕你們抱太大的希望,到時候落空了反而更難過,不如趁早言明比較好,我——」他躊躇著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全部的人都全神貫注等著他的下文,除了夏仲禹以外。夏仲淮想說什麼,他已猜到了七、八成。他悄眼望望對面沙發上的藍采依,她一臉茫然,顯然不知道夏仲淮將口出何種驚人之語。
夏仲禹迅速轉動思緒,唯恐藍采依在聽到大哥內心真正的想法後會大受打擊,在一股莫名側隱之情的驅使下,他率先打破了原本片刻的沉寂:
「哎呀!有什麼事以後慢慢再說也不遲,爸媽風塵僕僕地遠道而來,難免舟車勞頓,我建議大夥兒先吃飯,有家餐館菜不錯……」
「讓他說!」夏父一手攔在夏仲禹身前,一對炯炯有神的目光盯著夏仲淮。「仲淮,你有什麼難言之隱?沒錯,爸媽來這趟是很突然,但我們是想給你們兄弟倆驚喜,才刻意不事先通知。以往你見了咱兩老總是相當喜悅,這回的態度很古怪,如果是因為我們想和采依見面,你也應該不至於如此為難,而要感到高興才是啊!」
「爸、媽。」夏仲淮凝重地說:「你們對我的終身大事所投注的關切我全都能體會。上一段失敗的婚姻確實令我有好長一段時間變得很極端,看許多事都不順眼、對女人更是全盤否定,甚至視為蛇口蜂針,直到遇見了采依——」他望望她,眼神似有所顧忌般飛快避開,「我不可自拔地愛上她,並認定這輩子都要跟她相守,可是……」
「可是什麼?」見他遲遲沒下文,夏母急得連催促。
「我……」夏仲淮艱澀地說:「我不打算再婚,這輩子永遠不會!」
猶如青天霹靂,重重打在兩老及藍采依身上!尤其是藍采依,她原本茫然的臉上霎時失去血色,怔怔望著夏仲淮。
「仲淮,你在說些什麼!」夏母尖叫道。
「這傢伙瘋了!」夏父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采依呀!」夏母極度焦灼地問:「你也同意這件事嗎?」
「她根本不知情!」夏仲禹憤憤不平地大嚷:「你沒看見她眼眶都紅了嗎?」
「采依。」夏仲淮萬分歉疚,「我一直想跟你討論的,可是又怕你離開我,所以才……」
「別聽他滿口荒謬言論!」夏母立即緊握住藍采依的手,殷殷切切地說道:「他被壞女人沖昏了頭,腦子還沒清楚。總有一天他會覺悟的,你可別放在心裡哪!」
藍采依忍著淚水和滿腹酸楚,哽咽地回道:「我不會的,伯母,仲淮有他的想法,我就算不支持也要尊重……」她吸吸鼻子,強作鎮定,撐著站起來欠身道:「伯父,伯母,你們慢慢聊,我先失陪了。」
「我送你回去。」夏仲淮立刻說。
「不用了。」她走到玄關處,「伯父伯母遠道而來,你得留著多陪陪他們。」
「讓他送你吧,采依!」夏父熱切地說。
「真的不用,伯父。」藍依再次欠身。「那麼,告辭了!」她迅速往外走。
夏母趕忙催促道:「仲淮,你還杵在這兒做什麼?快追出去呀!」
思緒慌亂的夏仲淮一方面想追出去,跟她談個清楚;另一方面卻又因愧疚之心作祟而提不起勇氣移動腳步,於是就這樣束手無策地徒然聽著大門開了又關的聲音。
夜幕逐漸低垂 藍采依獨自在人行道上走著,整個人像懸在半空中似地,只感到一股強烈的虛浮和落寞。
走出夏宅後,在她眼眶裡打轉的淚水終於能無需顧忌地流下。她萬萬沒想到,夏仲淮居然抱持著那種打算,她是絕對相信他的真心,可是對於未來,他卻是如此消極地看待,莫非他們的心靈其實並未真正契合?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喇叭聲,一輛轎車旋即在她身邊停下。她認出是夏仲淮的車,氣結之下立刻加快腳步。
車裡的人趕緊現身,朝她喊道:「采依,我是仲禹!」
「仲禹?」藍采依停住腳步。
「上車吧,我送你。」
藍采依稍一猶豫,隨後便上了車。
「其實我哥很想追出來,他之所以退縮,大概是怕看見你傷心的樣子。」
「他也知道我會傷心!」她賭氣地埋怨。
「唉!」他歎了一口氣。「他確實不該在那樣的場合下口出這種驚人之語,或許他是不忍心讓我爸媽到頭來空歡喜一場,才會在失去理智之下,衝動地當場宣佈。」他迅速望了她一眼,「那時我曾想阻止,可是我爸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擋了下來。」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她喃喃地怨訴:「而我卻被蒙在鼓裡。」
「我勸過他,可他不聽勸。看樣子,我哥對婚姻是完全失去了信心。」
「可見他並不信任我,他怕我會像那個女人一樣欺騙他!」
「這就是他的盲點。不過,話說回來,我哥的確是個好丈夫,我爸媽批評得沒錯,是那個女人太不知福了。」
「你哥是不是好丈夫可與我毫不相干了!」她不禁又負氣地說。
「采依。」夏仲禹試探地問:「如果我哥堅持不要婚姻,你是否還願意……繼續下去?」
「我不知道。」她疲倦得無力思考。
到了巷子口,夏仲禹把車停好,陪著藍采依走到藍宅前。
「謝謝你送我回來。」她道,
在路燈下他凝視著她,「很明顯的,我爸媽都非常喜歡不——」他不由自主地補充一句:「我也是。」
藍采依沒聽出弦外之音,原本跌到谷底的心流過一股暖流,她感動地注視著夏仲禹,由衷說道:「謝謝你,仲禹,不論我跟你哥的結果如何,我都願把你當好朋友。」
夏仲禹微微頷首,然後,在自然的氣氛下,他的頭緩緩低俯,於咫尺之遙時頓時停住,而後飛快移向臉頰,在那白皙的粉頰上輕輕—吻。
「拜拜!」他說完並轉身離去。
藍采依在原地怔了一會兒,下意識地摸摸剛被夏仲禹上一吻的臉頰。在他的頭低俯之際,她委實大感驚訝,由於太過突然而腦袋瞬間一片空白,直到他親吻的是臉而非其他地方她才稍稍回神。
幾分鐘後,藍采依想通了,並發出莞爾一笑——以西方人而言,這種吻是親朋好友之間的示好方式,也可以有安慰作用;夏仲禹外向活潑,作風難免西化,適才他必定是在安慰她。
夏仲禹駕著車,穿梭在大街小巷中,一顆心飄飄忽忽地定不下來。
剛才幸好及時打住,才不至於造成難以解釋的局面。其實若真要解釋,他內心確實有一個相當充分的理由,卻怕這理由若說出口來,必定引起軒然大波!
第一次見到藍采依,他便覺得她清麗可人,她和大哥交往後,來夏家走動的機會相對的增加許多,他常不自禁地凝視著那穿梭在客廳和宅院裡的倩影;再加上他和大哥談話時,大哥總忍不住會提起藍采依。漸漸地,藍采依竟進駐了他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