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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文擬思

  「當年參與的是商不孤,不是你,所以我不會殺你。」談到殺人的事,孔名揚的話仍然沒有音調起伏,一如他的冷血無情。「我沒有殺屠紹,沒有殺楚惜之,也是一樣的道理。」

  她一點都不慶幸,真的,如果可以,就讓她隨爹去吧!若是她死了,便可以在九泉之下陪伴爹;而風大哥……或許會傷心一陣子,但是時間一久,「商淨月」這個名字將化為灰燼,他那時應該也已經無牽無掛地跟楚姐姐在一起了……

  ***

  蕭條靜肅的氣氛中,氤氳著淒涼的琴聲。葉落飄飄,風沙揚起,淨月跪在地上不停地彈著古琴,為父親的逝去而哀悼。

  孔名揚早已站得遠遠的,可能是怕被這股悲哀音韻的意境所感,又像是留給淨月獨自發洩的空間,他背對著一切,只憑雙耳得知她的動靜。

  琴意清勁空遠,淒愴悲絕,不正是秋天蕭索的商調嗎?淨月埋頭撫琴,漸漸地她好似看見父親立於身前朝她微笑著,不由自主,她開始訴說起她的心事:

  「爹,我答應你不哭的,我做到了,可是你不要淨月了嗎?你不管我了嗎?為什麼你可以這麼乾脆地獻出你的生命呢?」

  她像以前和父親撒嬌一般,用著軟軟的音調說,即使其中帶了重重苦楚的成份。

  「我現在全都懂了,爹,你害怕自己生命即將到達盡頭,淨月會頓失依靠,所以才會強迫風大哥娶我。你知道他重情重義,又勇於負責,一定會答應的。可是你不知道,風大哥的心裡雖然有淨月,可是也有楚姐姐,你要他與我成親,不僅對他不公平,對楚姐姐不公平,我也不會開心的。」

  停頓了一下,淨月手上的琴聲換了另一種指法,滄桑如昔,卻多了幾分堅決的勁力。

  「風大哥娶了我,自然就會敬我、疼我,可是我不要這樣,因為我分不清楚他是因為愛我而如此,還是因為責任感使然。如果我們的親事,喜悅的只有我,而讓風大哥、楚姐姐,甚至是偷爺都感到困擾與不妥,那這樣的商淨月是自私的,是盲目的,這不是和爹多年來的教誨——人要寬容無私,背道而馳嗎?」

  憶及那夜偷爺聽完四季吟最後一句,臉色驟然大變,淨月猜想,可能風大哥他們已經猜出那第四名共犯指的就是她父親吧。他必是怕她難過,怕她無法接受刺激,所以又瞞著她了。

  她和風允天之間,阻礙著太多考量,大多猶豫,所以夫妻之間心靈根本不可能完全交流。

  如果還有機會,她應該好好找個時間跟他說,經過這些日子的磨練,她已經不再那麼脆弱,她已經堅強到可以獨立面對風風雨雨了。

  「風大哥,你可以放心地放手了……」

  但淨月很清楚一點,離開了風允天,自己的心也將漸漸枯萎,生氣不再。

  「現在,爹你永遠離我而去了,而我也決定還給風大哥他應有的無拘無束。從此之後,天涯茫茫,淨月將無以為家,這就代表著爹以前的決定是錯誤的。若是當初爹是決定帶著我遠走高飛,不問是非,就算是離群索居,我們如今的生活也將是安適平和,就像以前在大同村那樣,開一家小酒坊,爹掌出納,我唱曲兒……」

  這是她怎麼也解不開的矛盾,一方面希望什麼都沒發生,她仍和父親過著平淡和樂的生活;另一面,她也感謝父親讓她曾經成為最愛的人的妻子。

  「一切都是從四季吟開始的,現在也從四季吟結束了。爹,淨月相信你一定非常後悔年輕時做的錯事,否則依你高強的武功和過人的才氣,若沒有自我放逐二十年,一定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

  忽然想到了什麼,淨月放慢了撥弄琴弦的速度,拖長了哀怨的琴聲,迴盪在空寂的環境下,就像在悲鳴一般。

  「可是,爹,你既然涉入孔家血案,就應該有一幅秘圖在你身上,我怎麼從來沒發現呢?」

  輕捻慢攏,她努力回想父親生前的一舉一動、言語神情,可是愈想,思父的情緒就愈濃,椎心泣血的痛令她不禁停下琴聲。

  「聞香坊已然剷平,想是不會有什麼留在那裡了。爹唯一留給我的,就是這架琴。秋聲盡訴七絃琴……七絃琴……難道……」

  淨月遙望了一下孔名揚,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越過草叢,已經看不到人影了。她趁此時將琴翻過面來,輕輕地敲了敲琴的底板——這聲音,好像不太對?

  在商不孤的熏陶下,淨月摸過的琴不計其數,她總覺得,父親這家傳的古琴聲音較為蒼鬱渾厚,和其它琴偏向堅清激越的聲音有所不同。她從來都沒有想過,琴的面板和底板之間,會不會夾了什麼東西,壁如一紙圖畫之類的……

  是了,絕對沒錯!淨月肯定風允天尋找的最後一紙秘圖,絕對是藏在這把琴裡,這也是唯一的可能。父親做事一向謹慎,他不會事情沒交代清楚便撒手人寰。

  可是她現在被孔名揚挾持到這裡,反抗無異是以卵擊石,一點逃跑的可能性都沒有,如何將這琴送至風允天手中?

  不行,她一定要想個法子,這可能是她最後可以報答風允天的了;而眼下最困難的一點,就是如何不讓孔名揚看出來?

  ***

  「爹,等這裡的事情都結束了,淨月將了斷一切的恩恩怨怨,到這裡結廬守墓,永遠長伴你老人家左右……」

  「商不孤內疚一世,也許這對他而言是一種解脫。」孔名揚在遠處聽到琴聲停了,便走到她身邊,面無表情地說了這一句。

  這算是在安慰她嗎?淨月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起伏。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其實她心底是恨他的,前所未有的恨;然而,追根究柢,她父親是孔家血案的兇手,而且是自殺的,孔名揚是為親人報仇,若她亦再為父親報仇,不僅名不正言不順,且如此冤冤相報,永無完結。

  如今兩人同樣飄萍無依,孑然一身,她心裡除了恨,更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

  想到這裡,淨月黯然地抱起古琴。「我要走了。」

  「慢著!」像一抹影子般飄到淨月身前,孔名揚攔住她的去向。「有個重要東西,我還沒向風允天討回來,你還不能走。」

  「你想拿我威脅風大哥?」他所謂的重要東西,一定是那幾卷秘圖。淨月心裡雖然害怕,但表面上仍裝出平淡的模樣:「沒用的,風大哥心中另有所愛,他不會管我的死活的,少了一個累贅反而更好。你這麼做,無疑是白費心思。」

  雖然這麼說,但她心裡明白,風允天一定會來的。

  「他另有所愛?」就孔名揚這幾天隱在洛陽的觀察,風允天對她應該是有感情的……他無所謂地冷笑:「他不愛你,會娶你為妻?」

  「他娶我只是權宜,現在我爹死了,這樁婚事也就一筆勾銷了。」

  一筆勾銷?真有她說的那麼容易?淨月吞下心底的苦澀,續道:

  「他真正愛的,是楚惜之姐姐。你見過她,應該知道楚姐姐是多麼傾國傾城,我與她,何只雲泥之別?風大哥不會笨到捨楚姐姐而就我的。」

  「楚惜之?」孔名揚臉色微微一變,風允天是他平生最大的勁敵,總是能先他一步解出四季吟的謎團,這樣的人,真是如此朝秦暮楚?「我該相信你嗎?商淨月,不如我們就賭賭看,賭你在風允天心中的地位。」

  「沒什麼好賭的。」淨月難過地偏過頭,呆呆望著手中古琴。「我和他的夫妻情緣已盡,他知道我離開就是成全他和楚姐姐,所以他不會多此一舉來追我的。」

  「這只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吧?」是他抓她來的,風允天清楚這點,就算在道義上,也應該保她平安。「我留給他的線索就是這裡,如果他在乎你,憑他的智慧不出三天,定可以找到這個地方。」

  「一廂情願?」這句話好像說中了什麼,淨月心裡一陣刺痛。「好,我跟你走,你很快就知道,是不是我一廂情願。不過在臨走之前,可以容我最後再拜祭一次我爹嗎?」

  她的要求並不過份,孔名揚無語讓過一邊。

  淨月朝著墓慢慢跪下,迷茫的眼神漸漸變得清澈。無論如何,她不能讓風允天再為她奔波,她不能再製造麻煩給他。希望她的苦心……他會懂。

  她平舉起手中的琴,一拜,再拜,三拜……

  「爹,你一直都希望女兒幸福,可是淨月不孝,連你的這一點點期望都達不到。記得爹曾告訴我一個故事,伯牙善鼓琴,生平唯一知音鍾子期死後,伯牙在他墓前破琴絕弦,終身不再鼓琴;而爹從小教淨月音律,最懂我的琴音、最明白我的心事的,就只有爹了。如今爹驟然而去,難道淨月就不是痛失知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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