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芝瑤寒著臉坐定下來,根本沒把其他人放在眼裡,直望著自個兒那雙白晰的手說:
「不知怎麼著,這年頭下人好像都比我們做主子的還尊貴啦,嗄。」
「夫人,您這話可讓人忍不住要叫屈啦。」翠紅立刻接嘴說。
「難不成我還說錯啦?沒瞧見有下人不過做了點分內的事,就這嚷疼那喊痛的,給眾人立樣了嗎?我看呀,往後這屋裡上上下下要都學著這麼推事圖清閒,我還能使喚誰呀!」芝瑤語氣尖酸地說。
「夫人您放心,肯做事的人哪學得來那些歪眼斜嘴的心思嘛。您只要當心別讓那老鼠屎掉進了鍋裡,這粥決計是不會壞的。」
翠紅這刻薄的嘴上功夫可全是跟她主子學的。兩人一搭一唱,倒讓趙度耘聽不下去了。
「夠啦!你們倆就靠張嘴光說。趙家上下誰瞧不出鵲兒是累出病來的,休息休息也是應該的啊,這也好說。」
趙度耘這一幫腔,還真給了芝瑤梯子,讓她上台好好演出戲。
「好哇!她是誰啊,由得你這麼容著她,這樣下去她不遲早爬到我頭上撒尿啊!」芝瑤尖了嗓子起身,轉眼手絹一拎竟又哭了起來。
「甭鬧了,我還有正經事辦咧!」趙度耘不耐地坐回椅子上說。
「是呀!你們都在談正經事,合著就我凝事惹人嫌。」芝瑤一雙鳳眼噴火似的斜睨著鵲兒,咬牙切齒地說:「我告訴你,我不會讓你們順心的。大不了我跟這騷貨同歸於盡!」
自芝瑤嫁進趙家起,鵲兒就對她言語上的種種譏諷習之若素,平日能不照面就不照面。余管家見狀,趕緊對她使眼色,準備一起告退出來。
怎知芝瑤不肯輕易罷休,扯了嗓子喊:「給我站住!」
她走上前來指著鵲兒罵。
「今兒個我非揭穿你這陰毒的小娼婦不可。嘴上推的一乾二淨,背地裡卻把主子給迷得失了魂,成天涎著臉巴結你。別人不知你的用心,偏偏我眼不瞎、耳不聾,就是等著看你何時露出狐狸尾巴來。」
「你沒事淨扯些話來亂什麼!」趙度耘怒道。
「難不成你真是鬼迷心竅,真看不清這騷貨心裡的盤算嗎?你想想,那天夜裡,這浪蹄子為什麼會去色誘刁少爺?她心裡還不貪得刁家財大勢大,比起趙家可是風光多了呢。」
「夫人……您何苦這樣含血噴人呢?」鵲兒終於開口為自己辯駁。
「我含血噴人?這話還有沒有天理啊。還好老天有眼沒讓你得逞,要不然這會兒你應該去了京城,坐在刁家大宅裡享受榮華富貴了呢。」芝瑤說完,翠紅隨即也冷笑了兩聲。
當晚趙度耘到時的確只瞧見鵲兒,所以他也不好開口調停。而余管家只是個下人,除了搖頭歎氣也別無他法了。
鵲兒氣急攻心,一時悲從中來。她掩了面,正欲衝出房門,沒想到卻被人擋了下來。噙著淚抬頭一看,眼前竟是娉婷。
「我都聽見了。」娉婷抓著她的手低聲說:「跟我來。」
佔上風的芝瑤一臉笑盈盈的主動招呼說:
「哎喲,難得見大姑娘上前廳走動,快進來坐坐吧。」
趙度耘最怕這兩人碰頭,怎料今兒個碰上,眼前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只見娉婷悠然自若的坐在椅上,面帶微笑的理著水袖說:
「話自然是要說,不過可不是跟那些『自肉割不深,自屎不覺臭』的人說的唷。」
芝瑤被她這麼拐了彎一罵,又氣得兩眼直冒火。
娉婷繼續說:
「剛才我聽見有人說咱們家出了妖精還是狐狸什麼的,其實這話倒也不假。好比現成這房裡,可就看得見好些到處作怪的妖孽了。說起來,哥哥應該也不陌生才對啊,是不?」
「嘿,怎麼又扯上我來著?」趙度耘急忙撇清,不想多言。
「大姑娘,今兒個你可得把話講清楚了。」芝瑤語帶威脅地說。
「別急,我正說了呢。不知那天夜裡哥哥除了看到刁錦言在糾纏鵲兒,可還見著其他人?」
「啊?我倒是沒見著有別人。」趙度耘說。
「哼,可見這妖精有多厲害了,你說是吧?翠紅。」娉婷突然轉頭問她。
「我……我……」
所有人跟著也轉了頭看著翠紅。這下可把她嚇得臉色驟青,渾身發顫,雙腿軟得險些站立不住。
「翠紅,這是怎麼回事?」
刁鑽的翠紅嚇得直淌淚,什麼也說不出口了。而她的性子芝瑤很清楚,話說到這自然也門清了。
於是芝瑤二話不說,起身就往翠紅臉上連揮兩耳刮子,直將她打得陀螺似的跌在地上,還不歇手。
「得了,你用不著在這裡做戲,到底是『打鑼賣糖,各出一行』,對不對?鵲兒。」娉婷看著鵲兒笑說。
芝瑤自知沒臉,揪了翠紅的頭髮便匆匆離開。
當日下午,翠紅就被芝瑤差人將許給了城北一名屠夫。而那心裡有鬼的趙度耘,自然不敢有意見,就由著她辦了。
經這一鬧,鵲兒幾天足不出戶。最後心灰意冷,淚已哭干。終於,她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
天剛入夜,烏雲遮住了月光。帶著寒意的風才剛停歇,天竟下起了微微小雨。
鵲兒拎起了包袱,捻熄燭火,往房門外走去。
她雙手扳著門,回頭望了自己生活十多年的廂房最後一眼後,悄悄的掩上了門。
她提著燈籠,小心翼翼朝後院走去時,身後突然傳來娉婷的叫喚聲:
「妳去哪啊?」
鵲兒嚇得回過身來,趕緊提著燈往聲音的來處照看。
「差點沒讓你給嚇死了。都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歇著啊?」
「我睡不著,正想找你聊聊。都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娉婷忽見她手裡拎著包袱,趕緊問她:「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但鵲兒趕緊將東西移往身後,低頭不語。
娉婷明白過來,不禁嚷道:
「你……該不是要離家出走吧?」
她這一嚷,鵲兒趕緊抬起頭朝四下張望,一壁阻止她說:
「你別嚷啊,要是驚動了人,我可就走不成啦。」
娉婷一聽,當下不由分說的拉她回房。待門一關,立刻回身抓著她問:
「你當真要趁著哥哥出關辦貨一走了之?連我都不說?」
「我怕說了心裡難過,所以留了一封信給你……」
鵲兒拿起桌上的信給她,但娉婷此刻哪有心情,她捏著信嚶嚶哭道:
「你就忍心丟下我一個人啊。」
鵲兒緊擁住她,一時萬般委屈也湧上心頭,跟著一起掉淚。
「妳……往哪去呀?難道還有親人可以投奔嗎?」娉婷哭著問。
「自然是沒有了。不過我想天下之大……總有我容身之處吧。」
這話令得兩人更是抱頭痛哭一陣才平息下來,淚眼潸潸的娉婷突然抓起她的手說:
「我跟妳一道走!」
「啊!一道……那怎麼成啊!」這話可把鵲兒給嚇壞了。
「怎不成?妳不都要走了。」
「我不一樣啊,你可是趙家的小姐,而我……」鵲兒低頭沒把話說完。
「別說是我,趙家上下也從來沒將你看做外人。就看在當年我爹好心收留你,別扔下我一個。」娉婷軟硬兼施的說。
「可是……這外頭可不比在家,會碰上什麼連我都說不準,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啊。再說,你就算嫁進刁家也是榮華富貴,何必跟著我吃苦呢。」
娉婷一聽反而氣道:
「這話若是別人說,還情有可原,怎麼連你也這麼說呢?我那哥哥不成材,沒那福分娶你,我無話可說。可我難道還得任人『牛不吃草強按頭』嗎?」
「可是這一出去,萬般皆難,你怎受得了啊?」鵲兒為難地說:「萬一有什麼閃失,我怎麼向老爺夫人交代啊。」
「他們都不在了你跟誰交代去。鵲兒,只要有你在,再苦我也無怨的。」
既已至此,鵲兒自然也無以回應了。
娉婷見她不語,便當她默許了。
「別說了,快幫我收拾些東西吧!」
鵲兒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聞宅院外火光磷磷,喧鬧嘈雜不休。
「怎麼回事啊?」娉婷問。
鵲兒側耳一聽,直覺聲音不像是府裡鬧出來的,於是起身瞧個究竟。誰知門一開,可把她嚇楞在當場。
遠遠只見幾名蒙面騎馬的人,手執著火把往這奔來。火光中,此起彼落的叫呼聲夾雜著馬匹嘶鳴,顯得異常詭譎恐怖。
「仔細的找,非得把那姓趙的小子揪出來不可!」有人嚷道。
這時不明所以的娉婷趨前探頭,一壁問道:
「是哥哥又帶人回來了?」
「噯,別出去!」鵲兒趕緊阻止她。
兩個女人動作快,黑衣人的眼更尖,立刻叫嚷著朝她們奔來。
「抓她們過來問問。」一名彪形大漢下令道。
四五個黑衣人一擁而上,輕鬆就將兩人架到面前來。
見此陣仗,就算是向來冷靜的鵲兒也不禁恐懼起來,更別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娉婷,早嚇得放聲大叫,死命的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