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沉醉在那首令人心碎的歌曲中,毫無心理準備的被朋友拉到心喬的面前。
是小喬!
人樵看到了她,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刻震懾住了。
人樵的朋友顯得非常高興,說道:「劉醫生,好久不見了!我是邵敏雄啊!」他一說完,就伸出手準備和劉醫生握手。
劉醫生剛開始還有幾分遲疑,幾秒鐘後,才恍然想起。「喔,對了!你就是邵建築師,小喬,他就是幫我設計新醫院的邵建築師。」
「你好。」心喬努力地讓自己表現得自然平靜,她微微笑,點點頭,一副未來醫生夫人該有的姿態。
「劉醫生,我帶我的學弟出來逛逛,想不到會在這裡遇見你。」邵建築師對著劉醫生解釋。
「是啊!真是巧啊!你的朋友我好面熟,不知道在哪裡見過?」劉醫生心裡犯疑,想不出在哪裡見過邵建築師身後那高壯俊秀的男人。
「不會吧!我這個學弟他幾乎從不生病的。他姓趙,我們是同行,暑假剛開始,他從美國回來收集一些建築資料,好回去做研究報告。」
「你好!」
「你好!」
趙人樵和劉醫生在邵敏雄的介紹後,彼此禮貌性地握手點頭。
」這樣——你們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坐啊?」劉醫生客套地說,他每天要見不少病患,對於這似曾相識的人實在不願多花心思去回想。
「我們打擾幾分鐘就好,我才不要做電燈泡呢!劉醫生,好漂亮的女朋友啊,你可真不簡單!」邵敏雄拍了拍劉醫生的肩頭,一副傾慕的神情。
「喔!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們三天後就要結婚了。」
人樵的神情一震,原本漠然的表情更顯得峻冷。
「恭喜你……」他衝著心喬說,表情僵硬,像是戴了面具。
「謝謝……」心喬說完隨即低下頭,此刻的她除了低頭沒有其他逃脫的途徑。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再見面會變得如此的冷漠,就好像才認識的陌生人一樣?她感到茫然、困惑,心裡正強忍著被撕裂的痛楚。
「喔!原來是快要結婚了,新娘子真的好美——」邵敏雄忍不住讚賞著。
劉醫生驕傲地看著心喬,接著說:「小喬喜歡這裡的音樂,剛剛那首英文歌曲還是她點的呢!」
邵敏雄奉承地說:「這首歌真好聽,我的朋友也是被這個音樂吸引,才會走進來的,真是有緣啊!」
人樵怔怔地看著心喬,逕自沉湎在自己的思緒中。
「你為什麼喜歡這首歌?」人樵的問題顯得突兀,心喬怔怔地看著人樵,許久都答不上來。
「我……我不知道。」心喬敷衍的回答。
人樵繼續追問:「怎麼會不知道呢?喜歡一首歌曲都會有理由
的,例如是哪句歌詞會使你感動?哪個旋律讓你難忘?或者是這曲
子會讓你勾起什麼特別的回憶?都沒有嗎?」他犀利地看著心喬,咄
咄逼人。
「我沒有想這麼多……」心喬近似呢喃地說,他的每句話都像
是一根尖銳的刺,不斷地刺痛她的心窩。
他們都故作冷漠沉靜,明明內心翻騰不已,卻竭力地表現出無
動於衷。
人樵的朋友感到氣氛不太和諧,急忙岔開話題。「劉醫生,我就
知道你的眼光和水準最高了!我還記得好幾年前就不斷有人替你
作媒,你不是嫌東嫌西的,就是說沒有時間交女朋友,想不到你都
要結婚了!劉醫生,喜宴在哪裡舉行呢?」
「六月十五,國賓大飯店,喜宴在下午六點半,歡迎你們來。」
「好!到時候我一定到。對了!人樵……你是不是同一天要回
去?」邵敏雄回著看著人樵問。
「不錯!我是那一天晚上七點的飛機到桃園機場,再轉機到洛
杉磯。」人樵冷冷地回應。
邵敏雄還是熱烈地述說:「我這朋友是個優秀的建築師,再一
年半就要拿到建築工程系的碩土了。還有啊,他父親在加州擁有幾
間大旅館,我們如果到美國,一定要去找他,可以免費住宿喔!」
劉醫生張大了眼虛應地說:「真的!那麼我們到加洲度蜜月的
時候,就去找你好了!」
「沒問題。」人樵也虛應著回答。
「劉醫生,我要謝謝你替我介紹了幾個醫生朋友,我現在的案
子就是他們介紹的。」邵敏雄卑躬屈膝的感激不絕。
劉醫生笑了笑說:「那太好了……」
心喬從來沒有如此困惑過,她的心混亂得容不下任何對談,所以對面的男人在說些什麼,她都只是虛應地點頭。
她用盡所有的意志力控制自己不要往人樵的方向望去,可是還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心喬看見人樵蹙著眉頭,不耐煩的神情,就明白他也和她一樣的渴望對方。
「那麼……你們慢慢聊,我們到隔壁座位坐了了幾分鐘後,邵敏雄識相的要離開。
」好、好……你們也慢慢聊,很高興遇見你們,我們喜宴的時候再好好的喝一杯。」劉醫生也樂見他們離開,表面上還是客套一番。
人樵沒有心思回應朋友的對話,他感到自己就像瘋了一樣。他曾經鄙視為愛情失去神智的男人,想不到自己也會是其中的一個。他以為回來台灣,不過是當一名過客,可是卻有一個人讓他魂牽夢繫的擺脫不開,牽扯不斷,在幾百萬的人口裡面,都可以有這樣的兩次偶然。他開始明白他和心喬的命運在許久以前,在那一棵老榕樹下,就已經緊緊相連、難分難解。
心喬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她不斷換手按住自己的太陽穴。
「小喬,你還好嗎?你的臉色很難看,把你的手給我,讓我看看……」劉醫生擔憂地看著心喬,想要抓住她的手,聽聽她脈搏的速度。
「不!不要!劉醫生,我很好。」心喬害怕劉醫生察覺她的心跳,甚至於她的心聲。
「你還叫我劉醫生,我們都要結婚了!難道等結婚以後你還要這樣叫我嗎?」劉醫生用責備的口吻問。
「對不起!劉……」心喬想要叫他的名字,卻仍是說不出口。
「沒關係,以後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來。」劉醫生耐心地說。
心喬急忙轉移話題,關切地問:「今天天氣很熱,你還能去打高爾夫球嗎?」
劉醫生凝視著心喬說:「我是一大早就去打了,不會太熱,快中午的時候才和幾個醫生朋友去吃飯聊天,你不認識的。」
又是相同的說法,這樣的大熱天,有誰會去打高爾夫球?看著劉醫生蒼白的皮膚,一點都不像是在太陽底下打高爾夫球的男人。但心喬並不想去查證劉醫生另一面的生活。
兩人之間又是一陣漫長的靜默。
劉醫生先打破沉默。「小喬,你一定是吃太少了,營養不夠、睡眠不足,才會看起來這麼蒼白。我看你多喝點水,吃點糖分高的蛋糕,或許這樣會有幫助,回去以後要多休息。我想你一定是有婚前焦慮症吧!連我都要被你傳染了。」他職業化的審視後,打趣地說。
她笑得很牽強。「怎麼會?我……我只是不太舒服而已。」
「那麼我開車送你回去好了。」
「不用了!你不是說晚上還有醫學院同學的聚會,我不能和你一起去了,我想……我自己坐車回去就好了。」心喬原本就想要推掉這種聚會,那不過是一堆醫生太太們彼此炫耀的場合,她一點也不想參與。
「好!那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吧。」
「你不用和我一起走,我們才剛來,這蛋糕是你最愛吃的,你留下來好好的享用,我自己先走就好了。」
「嗯!」劉醫生嚴肅地看著心喬,想要看穿她的想法。
心喬強作鎮定地走出西餐廳,迎面而來的熱浪猝然浸襲她全身,剛剛她還在冷氣十足的餐廳裡,下一秒就整個人暴露在燥熱的艷陽下。
她倒吸了一口氣,把所有灼熱的空氣全吸到胸腔裡。她驀然想起了雪萊的詩句:「飛蛾追逐星星的慾望。」
人樵就是她的星星,閃亮動人,遙不可及。而她卻像一隻渺小飛蛾,不論如何拼了命的展翅,也永遠追不到天際裡的鑽石。
她無力的抬起手,看著無名指上的鑽石戒指,這人間平凡的早星就在她的手上,而她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快樂與滿足,這顆戒指讓她沉重的抬不起手來。
怎麼辦?她想念人樵的慾望是如此的強烈,她真的能夠違背自己的感情,嫁給一個她根本不愛的男人嗎?怎麼辦?在這現實的社會,她以為愛情和麵包可以很容易取捨的,難道她錯了?怎麼辦?他們原本該是兩個不會再有交集的人,各自走不相同的路,而今——他們又重逢了。老天真是太頑皮了,開的是什麼樣的玩笑?想不到她想念人樵的慾望是如此的強烈。
唉,陽光好耀眼!它根本不理會人間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一視同仁的照耀著。她瞇起了眼睛,仰頭直視著它,卻慢慢開始感到頭重腳輕。她彷彿看見了猶豫、悲傷,還有思念攪拌而成的空氣,漸漸融人了耀眼的陽光,吸了幾口氣後,神智也開始變得迷離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