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往前一跳,雙手亂搖。
「不對不對,老爺說了,我只是給他作丫頭的。」她堅定的說道,彷彿嫁給秦不換,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酷刑。
秦不換那雙笑意難達的黑眸,掃見舞衣莞爾的表情,一抹光亮,閃過瞳眸的深處。
任誰都看得出,舞衣正在心裡暗笑,他的俊美首度失效,竟被一個小丫頭嫌棄。
「你不需要否認得那麼快。」他轉頭,略略瞇起眼,盯著那張圓潤的小臉,很想拿出包子,塞住那張小嘴。
「不快些否認,讓他們誤會了怎麼辦?」月兒眨眨眼睛。
怪了,她這是替他解釋呢,他非但不領情,那雙眸子還冷硬得像冰塊似的。
啊,她說錯話了嗎?哪裡說錯了?
「是否該要讓他們誤會,由我來決定。」秦不換語氣平淡的說道,森冷的神態一閃而逝,再度恢復溫文儒雅。
他站起身來,搖著素扇,往門外踱步而去,姿態如同行雲流水,令人移不開視線。
舞衣挑著眉,仍是那莞爾的表情。
「月兒怎麼辦?」她問道,首次發現,竟有人能在秦不換那溫文的假面具上,鑿出一個缺口,她覺得很是有趣。
他沒有回頭,身形已飄蕩到門外,只有醇厚低沈的聲音傳來。
「就交由夫人安排。」
舞衣先安排她去用餐。
吃飯?!
太好了,吃了好幾日乾糧,她都快忘記米飯是啥滋味了!
月兒立刻覺得,舞衣夫人是個難得的大好人。最起碼,這位美麗夫人的心地可比秦不換好多了。
方府裡的總管,是和善的徐香,她也帶著一臉微笑,領著月兒往廚房走去。
「你們是剛從北方趕回來的?」徐香走過迴廊,一面問道,好奇的打量著月兒。
「嗯。」月兒跟在後頭,仍是一身翠綠,遠遠看來,像顆翠綠小球兒。
「連日兼程,真是辛苦你了。」徐香憐惜的說道,拍拍月兒的手臂。
這小丫頭的模樣,實在討喜極了,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勾起其他人的保護欲。她那無辜的眼兒,跟胖呼呼的身子,讓人只瞧一眼,就恨不得將她摟在懷裡,抱得緊緊的。
話說回來,秦不換怎捨得讓月兒累著呢?
他靠著一張俊臉,跟能言善道的本事,迷倒不少姑娘。但這些年來,他總是屢過花叢不染香,既不見他帶過任何女人回來,更不見他跟哪個姑娘糾纏不清。
這回,倒是開了個特例,這枚圓潤潤的月兒,跟在秦不換的屁股後頭,進了方府。
廚房裡空無一人,幾個廚娘丫頭們,都去屋後頭清洗晚膳時要用的食料。桌上擱著醃好的小炒肉,籃裡有著幾把青蔥蒜苗,檜木桶裡的米飯已經炊好,正在冒著陣陣香氣。
哇,米飯呢!
月兒吞了口口水,圓亮眸子發直,瞪著那冒煙的檜木桶,就怕那桶飯長腳跑了。
「你肯定餓了,先坐下,我替你盛飯。」徐香慇勤招呼著,拿了個瓷碗。
月兒用盡自制,才能將視線從檜木桶上移開。
「呃,我跟大夥兒一起吃好了。」她低聲說道。初來乍到,總得裝裝樣子,客氣一點。
只是,她的肚子不爭氣。
咕嚕——
徐香一愣,疑惑的偏頭。
這回那聲音更加響亮了。
咕嚕咕嚕——
老天!
月兒粉臉羞紅,圓臉涮地成了紅蘋果,簡直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徐香豁然開朗,微微一笑,輕拍她的手,仍是一臉和藹。「可別跟我客氣啊,在浣紗城裡,可沒有半個人會餓著肚子的。」
月兒搗著肚子,制止那令人羞窘的聲音持續冒出來。
「呃,那——嗯——好吧,請給我一些醬菜,我隨便吃一吃就好了。」她細聲細氣的說道。
「這才對。」徐香打開剛炊好的白飯,拿著飯杓,從檜木桶盛了些飯。怕小丫頭客氣,她還特地多盛了一些,白飯幾乎要滿出瓷碗。
未了,她走到牆角去,抱出一甕醬菜,挾了兩塊醬瓜擱在飯上。
「這可是京城裡『六安醬園』產的醬菜,夫人最愛用這醬菜佐粥,城主特地差人帶回來的,你吃看看,合不合口味。」
「謝謝。」月兒露出燦爛的笑容,用力點著小腦袋,差點沒扭了頸子。
接著,就看她走到桌前,完全忽視那碗白飯與醬瓜,直接捧起整甕醬菜,筆直走到牆邊,將醬菜連同醬汁往檜木桶裡頭倒,再用胖嘟嘟的手拿起木杓子,大力攪拌均勻,然後半個人就栽進檜木桶裡,埋頭吃了起來。
長達半刻的時間裡,徐香就僵在那兒,目瞪口呆的看著月兒那圓滾滾的身子,愈來愈往檜木桶裡滑去。
終於,檜木桶底傳來「咚」的一聲。
她挖到底了!
一會兒之後,月兒抹抹嘴,從檜木桶裡爬出來,慢吞吞的走回原處。
「謝、呃,謝謝香姨。」六安醬園的醬菜真好吃呢!為了怕嚇到這裡的人,她只意思意思的吃了一點,不敢太過放肆。
徐香全身僵硬,呆呆看著月兒,滿臉錯愕。
糟了,今晚的晚膳,米飯肯定不夠了!
第三章
春風暖暖,空氣裡有著花香。
楚綾坐在父親的膝上,小腦袋點啊點,困得直打瞌睡。
大廳的另一旁,坐著秦不換,他輕搖著素扇,聆聽舞衣解說南方商道的事。
這件事原本該由他負責,但前些日子他去了一趟北方,事情才又由舞衣接手。
看見女兒猛打瞌睡,舞衣放下帳本,蓮步輕移的走來。
「我來抱著,你休息一會兒。」她伸出手,輕聲說道。
楚狂搖頭。
「我來。」
「那麼,要是抱得胳臂酸了,記得跟我說一聲。」她微笑說道,在丈夫身旁坐下,沒去拿桌上的帳本。她聰慧過人,上頭的每字每句,老早全烙在她腦子裡了。
楚狂點頭,表情嚴酷,但看著妻兒的目光卻是溫和的。
「我是否該退場,省得打斷這一家和樂的好景?」大廳角落,傳來調侃的話語。
秦不換嘴角挑著笑,月牙白的衫袖捲到腕上,持著茶碗的手腕,陰柔中蓄著隱隱力道,姿態甚至比女人更美。
茶碗送到嘴邊,他淺淺一啜,偏頭看著城主夫婦。
要是在幾年前,打死他都不相信,以冷酷聞名的楚狂,竟會流露出那麼溫柔的目光。看來,家庭的力量果然驚人,能在短短數年內,將鐵漢化為繞指柔。
「要是真的識相,就該自個兒退場了,哪還會坐在那兒發問?」舞衣笑著,順手捏了顆白梅,餵進丈夫的嘴裡。
「夫人,是你找我來,要研討商道之事的。」秦不換淡淡說道,擱下茶碗。
舞衣微微一笑。
「只是想告訴你一聲,南方商道開拓得很順利。」
「派人去了?」他挑眉。
「是的。」
「那麼,夫人還有什麼吩咐?」
舞衣繞過桌子,慇勤的為他將茶碗斟滿,不答反問。
「你跟月兒處得如何?」她唇邊帶著淺笑。
俊臉上的神情,有些僵硬,瞬間又恢復常態。
「不勞夫人費心。」他禮貌的說道,口吻內斂。
「是嗎?」舞衣學著他,皮笑肉不笑。「她畢竟是你帶回來的,一時片刻也不知你打算怎麼處置她,乾脆就讓她住在你那兒,讓她能就近伺候你。」
月兒討喜善良,一進府裡就很惹人疼愛。她模樣好、心地好、脾氣好,但那食量,更是一等一的好啊!
就是——就是——太好了!
任誰都想像不到,那圓潤潤的身子,竟能一餐吞掉滿滿一個檜木桶的白飯,那可是成年男子好幾倍的飯量。
秦不換吸氣,然後微笑。「我率性慣了,不需要人伺候。」
這女人竟然敢提起月兒的事!
方府這麼大,舞衣卻偏偏將那小丫頭擱進他屋子裡,這半個月以來,他的晚餐已有數次不翼而飛的慘痛經驗。
「別推阻得這麼快,說不定你哪天受了傷,會需要人照顧。」舞衣露出關切的神情。
「夫人這是在咒我?」他挑眉。
舞衣一臉無辜。
「我只是關心。」
楚狂坐在一旁,沒有插嘴,早已習慣兩人之間的言語交鋒。一個是愛妻,一個是愛將,兩人都聰明過人,表面上合作無間,但是一有機會,總不忘你來我往的斗上幾句。
喀啦——
細微的聲音在大廳上方響起,討論中止,眾人全都抬起頭,瞪著屋頂。
「怎麼回事?」楚狂擰起眉頭,護住懷裡早已睡得不省人事的女兒。
白嫩的小手撫上黝黑粗壯的手臂,安撫的輕拍兩下。
「沒事的,只是香姨差了幾個人去修上頭的磚瓦,前陣子兩多,沖走了幾片瓦,我讓人上去修整。」舞衣輕聲說道,接著轉過頭,正色看向秦不換。「對於鳳陽村,你可有印象?」
俊美的臉上掠過沈思的神情。
「我記得,那村子是販私鹽的。」他看著舞衣,徐緩開口。
「沒錯,那兒離浣紗城有八十幾里。」舞衣解釋道,神情一掃先前的莞爾模樣。「前些日子,鳳陽村的壯丁們,因為私鹽買賣,全被抓進臨海鎮候審,咱們的商隊經過,知曉了這件事,便以飛鴿送信回來,要我們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