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擰起劍眉,看著月兒緊握不放的小手。她就連手指也是胖嘟嘟的,白嫩細軟,摸起來恍若棉花糖般柔軟,聞起來也像棉花糖那麼香甜,很是可口的模樣——
濃眉擰得更緊了些,他開始懷疑,環繞室內的肉餡香,影響了他腦袋的運作。
秦不換倏地抽回手,力道用得不重,卻還是讓月兒震得往外一滾,跌出了六、七尺遠。
「哇!」她低叫一聲,咚的跌回床上,圓圓的眼兒眨巴眨巴的,胖嘟嘟的雙手還捧著那個茶壺。「為什麼推我?」她氣呼呼的問。
「我沒有。」他冷冷的回答,坐在桌前,繼續斟酒,不再理會這個小女娃兒。
「你有!」月兒堅持,臉兒紅紅,很想拿茶壺砸他。
一聲尖銳的抽氣聲響起,扣住酒杯的手,有些微顫抖。秦不換深吸幾口氣,嚥下再度吼叫的衝動。
「睡覺。」他淡淡下了命令,懶得理會。
月兒可沒這麼好打發,她坐在暖炕沿,圓潤的腿兒晃啊晃,一雙眼兒在燭火下閃爍,像只聰明的小動物。
「喂!」她喊道。
沒反應。
「喂!」她又喊了一聲。
還是沒反應。
「你耳朵聾了?」
桌邊傳來沒有聲調起伏的字句。
「我有名字。」
「老爺沒跟我說你叫啥名字,他都稱呼你為秦公子。」
「那就喚我為秦公子。」聲調仍是平平板板的,冷漠得可以,先前在賭坊裡的溫文儒雅,早已煙消雲散。
「喔。」她咕噥一聲,知道他壓根兒不想報上名字,紅唇動了動,偷偷罵了他幾句,才重新扮起笑容。「那麼奉公子,我肚子餓了!」
啪!
這簡單的宣告,讓秦不換手裡的酒杯,應聲化為碎片。
「你剛剛不是吃過了?」他一臉驚愕,瞪著那條晾在牆角的包袱巾,裡頭的肉包早已清空。他粗略估計,她先前邊哭邊塞,起碼吃掉七個以上的肉包子,怎麼這會兒還敢跟他開口喊餓?
女人們貪戀他的俊美,總爭著想給他些好印象,在他面前進食,都是如小鳥般啄食,吃了幾粒米就推說不餓,哪個女人會像她,這麼毫無忌諱的猛嚼猛吃?
秦不換開始努力回憶,先前送出月兒的那票男人,是不是以大哭來掩飾狂笑的衝動?
看來,就連餵飽她,都是一件艱辛的大工程吶!
大丈夫起手無回,他答應以金銀換取「楊柳山莊」最出名的女子,楊無柳以死相逼,非要他帶走月兒。
這下子,回浣紗城的旅途上,無端端多了個大行李,這女娃兒成了他的責任,甩都甩不掉。秦不換是很想把她留下,但又有幾分擔憂,怕會在回南方的路上,聽見楊無柳尋短的消息。
坐在暖炕上的月兒,仍堅持討論用餐問題。
「我說的是正餐。」她認真地說道,眨著眼睛,瞪著他那張好看的臉猛瞧。
這麼晚了還不吃飯嗎?她肚子好餓呢!剛剛那些肉包,對她來說,不過是飯前點心。
秦不換閉上眼睛,發出一聲挫敗的呻吟。
「喂——呃——那個,秦公子,我們何時吃飯?」她追問。
「不吃了!」他吼道,黑眸裡怒火四迸。
她倒抽一口氣,有些膽怯。
「但是——」
「沒有怛是!」他再度狂吼,回音在屋內嗡嗡響個不停。
月兒委屈的眨著眼睛,不敢再作聲,只能滾回暖炕上,咬著棉被一角,偷偷抹著眼淚。她雖然好想吃東西,但肚子裡的饞蟲就算叫得再凶,也比不上眼前男人的怒氣。
山莊裡的姊妹們都說,男人沒什麼良心,而漂亮男人的良心,更是早被野狗啃了。眼前這個俊美得嚇人的傢伙,竟然不給她吃東西,讓她餓肚子呢!從這點看來,他絕對是世上最殘忍無情的人。
但是,老爺已經把她交給他了,她已無處可去,非得留在他身邊。
棉被的邊緣,探出半顆小腦袋,接著滑出彎彎的眉,跟一雙圓亮的眼兒。她躲在棉被裡,還是忍不住偷瞧他。
燭火閃耀,他俊美的五官上,有淡淡的光暈,看來更是俊美得令人歎息。
唉,長得這麼帥,可惜是個壞心傢伙呢!
她在棉被裡咳聲歎氣,擔憂自個兒將來的命運。
這個男人會一直讓她挨餓嗎?她會不會餓死呢?哎,早知道就不要把肉包全吃光了,留下一、兩個,說不定還可以充充飢……
她舔舔水嫩的唇,回味著肉包的味道,眼皮漸漸閉上。
在入夢前,月兒偷偷下了決定。
她是賴定他了。
第二章
春風送暖,南方的江水也漸漸暖了起來。
浣紗江的江水,注入浣紗湖,再沿著蛛網般的水渠,流入浣紗城。
這兒春雨如酒,柳如煙,盛產絲綢,富甲天下。
秦不換剛進城,人們就急著爭相走告,還沒踏進方府,大廳裡就已擺好洗塵的好酒好菜。
到底說來,他可是浣紗城裡數一數二的人物,撇開那俊美的模樣不提,在楚狂尚未成為浣紗城城主前,他已是黑衫軍麾下第一軍師,談笑用兵,計謀詭譎,剽悍的黑衫軍有如虎添翼,在北方戰無不勝。
三年前,楚狂迎娶方舞衣,成了浣紗城的城主。
弟兄們不需再過著刀口舔血的生活,全成了安居樂業的老百姓,大部分的人,都娶了南方的姑娘,在此定居。
一馬一驢在方府大門前停下,白色駿馬上頭坐著英氣逼人的秦不換,雜色小驢上,則坐著灰頭土臉的月兒。
她跟在他屁股後頭,一路上吃了不少灰塵,如今正忙著吐掉嘴裡的砂土。
守在門前的,是方舞衣的貼身丫環春步,遠遠瞧見秦不換,連忙上前福禮。
「秦公子,城主跟夫人已經在廳裡候著了。」她慇勤的說道,眼睛往後一瞄,瞧見月兒的瞬間,表情有瞬間呆滯,向來伶俐的小嘴,一時語塞,說不出半句話。
「多謝。」秦不換點頭,露出親切的微笑。
春步臉兒一紅,雖然早有論及婚嫁的意中人,但是面對這傾國傾城的笑容,仍是忍不住、心兒怦怦跳。
他俐落的翻身下馬,筆直住府內走去。所經之處,總不吝於施以溫和微笑,讓所有丫環們看得傻眼。
後方不遠處,月兒拎著大包小包,滾下小毛驢的背。
「喂,等等我啊!」她喊道,連忙跟在後頭跑著。
這男人好差勁!進了浣紗城,也懶得跟她解釋什麼,無論她如何歎息驚呼,或是好奇詢問,一逕沈默以對。倒是面對旁人,他就嘴角上彎,笑得優雅斯文,任誰經他那麼一笑,全都如沐春風,像被勾了魂似的,癡迷的望著他。
唉,那可是她從未見過的表情呢!
這一路南下行來,秦不換總是冷著一張臉,她問上十幾句,大爺他要是心情好,就回她一、兩個單音,若是心情不好,就任她自言自語上一整日。
進了浣紗城,她才知道,原來那張俊美的臉龐,不是僅有冷淡的神情,他也是能夠和顏悅色的!
這就怪了,她又沒得罪他,幹麼唯獨對著她淨擺一張臭臉?
月兒一面思索著,還不忘四處張望,追著那腳步奇快的秦不換。
話說回來,這座城好美呢!
春季剛到,城內滿是飛花,無論朝哪個方向看,都像是一幅畫,每個人臉上都是友善的笑,讓人打從心裡覺得舒服。
「楊柳山莊」已是號稱景色冠絕天下了,跟這兒一比,卻又立刻被比下去了。浣紗城的景致,簡直像是人間仙境呢!
春步跟在後頭,有些困惑,瞪大眼睛,看著這圓呼呼的姑娘。
「呃,姑娘,你——你是秦公子的……呃——」她可是頭一次瞧見,有人如此大搖大擺,也沒通報半聲,逕自就往府裡闖。
胖嘟嘟的手伸向前方,指著那高大男人的後腦勺。
「我是他贏來的。」她宣佈,嘴裡嘿咻一聲,將沈甸甸的包袱甩上肩頭。
為了怕餓肚子,她花光了臨出門前,山莊裡眾姊妹塞給她的銅錢,每晚秦不換對她咆哮後,她就躲在被窩裡,一面罵他沒血沒淚,一面含淚啃著乾糧。
「嬴……呃……嬴來的?」春步低叫一聲,更加詫異。
「是啊!」月兒理所當然的回答,才一分神,那高大的身影就消失了。「他上哪裡去了?」她回過頭問道,一面探手入包袱,拿了個山東大餅往嘴裡塞。
「你跟我來。」春步說道。
知道這圓憫姑娘是秦不換帶回來的,春步心中疑慮一掃而空,態度也轉為親切。她領著月兒走下長長迴廊,穿過庭院的月洞門,直接到了大廳門前。
「軍師肯定在裡頭,幾個時辰前,城主跟夫人就已在這兒候著了。」她輕聲說道,拍拍月兒的手,這才轉身離開。
月兒站在門外,邊啃著大餅,邊打量四周。
浣紗城果然是富可敵國,院落雅致不說,就連門窗也格外講究。這些窗欞,用的全是上好的黑檀木,還糊上一層煙霧似的紅紗,看來漂亮極了。
裡頭傳來斷續的談話聲,她嚼著大餅,側耳傾聽,考慮著該不該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