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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典心

  「似乎是留了遺囑。」

  黃袍男人舉起手,用誇張的手勢,將杯子放下,吸引同伴的注意力。「無論如何,方家有了這新姑爺,真可說是如虎添翼。」

  原本緊抿的薄唇,聽見這句明顯的恭維,才逐漸軟化。黑眸中的慍怒,也淡去幾分。

  如虎添翼?

  楚狂微笑著,對這項讚譽很是滿意。

  那人卻還有下文,繼續補充:「想想,一隻母老虎添了翅膀,多可怕的一件事。」

  好不容易出現的笑容,又轉為僵硬,連濃眉也擰了起來。

  搞了半天,天下人較矚目的,是他的妻子,他堂堂一個大男人,反倒成了附屬品?她到底有什麼能耐,連鄰城的男人提起她,也推崇備至?

  更重要的是,那個該死的南陵王又是誰?

  廂房裡傳來騷動,織姨起身告辭,胡商們不敢怠慢,一路送到客棧外。

  楚狂不動聲色,默默觀察著舞衣。她始終低著頭,視線不跟四周的人接觸,等到胡商們都離開了,小腦袋才抬了起來,兩道柳眉緊緊蹙著,彷彿正在思考著。

  他隔著窗欞,冷眼望著她。

  舞衣壓根兒沒有察覺,她的腦子努力在轉動,思索著一個又一個的問題。

  胡商們都說,城內絲綢量沒有增加,更沒有任何人瞧見那些被搶的絲綢。那些貨品,就像平空消失了似的。

  這就怪了,盜匪搶了絲綢,不拿來販賣,難道全堆在家裡自個兒用?她愈想愈覺得怪異,對山狼的懷疑就更少。

  但是,這些蛛絲馬跡並不足以證明山狼的清白,要是她向楚狂提起,他說不定會更火大,質問她為什麼非要力保一個山賊。

  想起丈夫的固執,她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楚狂的確正直、的確剛正不阿,但是有些時候,他烈火般的脾氣還真教人生氣,那顆石頭腦袋硬極了,簡直是冥頑不靈。她既生氣又無奈,不肯跟他同房,一來是想氣氣他,一來也是知道,他要是再吻她、摸她,她的堅持就會瓦解。

  淡淡的緋色刷上雙頰,讓男裝打扮的舞衣看來更是俊美,幾個路過的姑娘家全看得眼發直,險些要跌跤。

  舞衣甩甩頭,讓腦子冷靜一些。不行,她不能再想他,眼前有正事要辦呢!

  「織姨,你先回商號裡去歇著。」她吩咐道,舉手示意轎夫起轎。

  「你呢?」織姨問,神情中也有幾分倦色。從早奔波到現在,她的確有些累了。

  「我到市集巷裡去看看。」她必須找到證據,才能取信於楚狂,否則他絕不會打消出兵的主意。

  舞衣實在不懂,男人為什麼老是愛打仗?很多事情只消用說的就能消弭,根本不需動刀動槍。

  織姨皺眉。「讓管事跟你一塊兒去。」

  「不,人多礙事,別打草驚蛇。」舞衣搖頭。

  「我不放心。」

  舞衣微笑。「織姨,你是怎麼了?市集巷我可是早就摸熟了,哪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織姨點點頭,眉頭仍沒有鬆開。是知道舞衣跟一般女子不同,能保護自己,但是她將舞衣當自個兒孩子,是因為關心,所以擔心,這孩子可是她的心頭肉呢!

  舞衣牽出馬,單膝入鐙,只一個動作,就俐落地翻上馬背,略嫌瘦薄的身子在駿馬上坐得穩穩的。

  「管事,你們先走,我一個時辰後就會回去。」她交代著,一面牽起韁繩。馬兒不安地踢著腿,聳動肩膀,她輕拍馬背安撫著。

  「是。」管事點頭,指揮著轎夫往商號走去。

  她目送轎子離去,目光掉向市集巷,身下的白馬勉強走了幾步,高健的身軀卻在蠢動,昂首噴著氣。

  「怎麼了?」舞衣皺眉,拍拍馬鬃,扯起韁繩,命令馬兒繼續前進。

  不知為什麼,白馬今日特別暴躁,跟以往溫馴的性子截然不同,每走上一步,鼻息就重上一分,嘶鳴聲也有些不對勁。她必須費盡力氣,才能勉強握住韁繩。

  會是蹄受了傷,或是蹄鐵間卡進石子嗎?

  這匹白馬受過嚴密的訓練,要不是受到巨大的痛苦,不會這麼不聽話的。

  她鬆開一邊的韁繩,靈活地側移身子,想看看馬蹄有無異狀,整個人的重量,於是全落在同一邊。就在同一瞬間,她敏感地察覺,有某種東西穿刺過厚厚的馬鞍,頂在她的臀兒跟馬背之間--

  糟糕!

  腦子裡剛閃過這句話,白馬就陡然人立起來,發出高昂的痛嘶,接著就像發了狂似的,撒開四蹄,沒命地往前奔去。

  市集上頓時響起驚叫聲,人人爭相走避,就怕遭殃。被那瘋馬一撞,就算不死也要殘。

  馬兒亂嘶亂蹦,一逕掙扎,韁繩亂甩,纏住舞衣的右手,打了好幾個結,她不論怎麼努力都解不開。

  「停下來!」她高聲喊道,卻徒勞無功。

  風聲在耳邊呼嘯,舞衣咬緊牙關,俯低了身子。

  牆邊突出的梧桐樹,有著極硬的枝枒。馬兒急奔,樹枝刮過她的肩膀,帶來一陣刺痛。

  「啊──」她想壓抑,但實在太痛,低喊還是逸出唇邊。

  速度太快,舞衣繃緊全身的肌肉,攀住馬背。

  白馬盲目亂闖,踐踏錦繡城裡的攤子,只要擋著路的一律被踩得稀巴爛,無一倖免。所經之處,攤主哀鳴聲、咒罵聲四起。

  她的身軀左移,勉強掛在馬鞍邊緣,情勢驚險。劇烈的震湯,撞得她骨頭髮疼,甚至無法呼吸,原本綁在頭上的藍巾早掉了,一頭烏亮的青絲散在風裡,襯得小臉更加雪白。

  喧鬧的聲音驚動了正要離去的織姨,那頂轎子又轉了個方向。眼前的景況,讓她嚇得幾乎昏倒。

  「舞衣,快下馬!」織姨奔出轎子,一面呼喊著,心急如焚,一顆心提到了喉間,只差沒蹦出來。

  以這種速度被扔下馬,舞衣的四肢百骸肯定都要散了,再說,右手被纏住,真要被甩下去,只怕那隻手也要斷了。

  織姨邊跑邊跌,就連見多大風大浪的她,此刻也急得快哭出來。

  天吶!誰來救救她的舞衣啊!

  在疾馳的馬背上顛得頭暈的舞衣,從靴子裡摸出一把鋒利的小刀,咬緊牙關,伸直雙臂,用小刀割著皮革,想割開這條要命的繩索。

  過度用力,肌肉從酸麻轉為劇烈疼痛,汗水沿著額間滑落,滴進眼睛裡。

  「斷啊,快斷啊!」她低語著,眼睫顫抖,卻不敢眨眼。

  馬匹亂蹬,一個跳躍之間,左手一滑,刀鋒在手背上劃了道血口子,鮮血迅速湧出。

  痛!

  舞衣全身一緊,疼得冷汗直流。鮮血濕滑,她更難握住刀柄--

  全城的人都束手無策時,急促的馬蹄聲逼進,另一匹更高駿的黑馬奔來,速度奇快無比。只一眨眼的時間,黑馬如風馳電掣,瞬間已趕至前頭,擋住白馬的去路。

  白馬癲狂,前蹄亂踏,對黑馬視若無睹,仍是一味地往前衝。

  全城的人都倒抽一口涼氣,眼睜睜看著那黑馬上的男人,冷眼看著迎面衝來的白馬。

  老天!這要是正面撞上,非兩敗俱傷不可。

  楚狂冷著一雙眼,不閃不躲不避。他緩慢地抽出長劍,神情跟刀鋒一樣冰冷。

  白馬狂奔著,昂首嘶鳴,在即將撞上黑馬的瞬間,氣勢頓減,猛然停住,前蹄驚險地高舉。馬背上的人兒,早已被甩得七葷八素,眼兒緊緊閉著。

  當馬匹人立時,她整個人被甩出馬鞍,只剩細瘦的右手臂還被綁在馬上。

  倏地,銀光一閃。

  楚狂的刀法奇快,覷了個時機出刀。那一刀,精準地截斷馬韁。

  「啊!」

  驚慌的尖叫聲響起,舞衣像個紙紮的娃娃似的,整個人騰空飛起,被強大的力道甩得老遠。她肺裡的空氣,全被巨大的力量擠得精光。

  唉,真是糟糕,難道才剛新婚,她就要香消玉殞了?

  不行不行,那楚狂豈不成了鰥夫?!

  風聲在耳畔呼嘯,舞衣賣力地尖叫,雙眼閉得緊緊的,就等著被摔在堅硬的牆上,或地上──

  咚的一聲,她著地了!

  劇痛沒來報到,炙熱的體溫跟暖暖的氣息倒是把她包得好好的。她腦子轉得快,立刻知道,是有人見義勇為,抱住了她,救了她一條小命。

  「還好嗎?」那人問道,口氣、神情都很冷淡。

  「沒──咳咳──沒事──」她本能地回答,抬頭想瞧瞧救命恩人的真面目。

  呃,這恩公長得跟她家夫君格外相似呢!

  滴溜溜的眼兒,從那不羈的黑髮,看到嚴酷的俊臉,接著落在那雙緊皺的濃眉上,來回瞧了幾次。

  啊,不是相似,這人根本就是楚狂啊,她認得他皺眉的模樣,那是他最常對她露出的表情--

  恍然大悟的表情,很快的轉為驚恐。舞衣心兒狂跳,沒勇氣看他,小腦袋垂到胸口,不敢問他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織姨氣喘吁吁地奔來,撲向楚狂懷裡的舞衣,臉色十分蒼白。

  「舞衣!舞衣!」她連聲呼喚,握住舞衣的雙手不斷顫抖著,被先前的意外嚇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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