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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時序入秋,天氣漸漸涼了。

  一大早,晨霧都還沒散,三輛馬車停在方府前,織姨穿了件厚絨衣裳,從側門走出來。被蒙面盜匪搶了後,她休養一陣子,恢復精神後,就整裝準備再度前往錦繡城。

  她不是沒見過世面的閨女,那些盜匪可沒嚇倒她,浣紗城的綾羅綢緞,還要靠她跟胡商們斡旋呢!

  「人都齊了?」

  「回織姨,一行十二人,都到了。」馬伕回答道。

  她點頭,提起裙角,踏上馬車的階,還沒坐進去,一道纖細的身影從側門奔了出來。

  「織姨!」清脆的聲音喊道,跑得有些急。

  是舞衣。

  織姨詫異地回頭,沒想到她會出現。「這麼早起?」

  「知道你要去錦繡城,特地趕來的。」

  「你把城主扔在床上?」

  舞衣淡淡一笑。「我睡在書房裡,可沒跟他同房。」

  「你還不肯回房?」這對夫妻分房也有一個多月了呢!偏偏兩人都固執,沒人肯低頭,全城都瞪大了眼在關心,卻沒人敢問半句。

  「等他答應不出兵了,我就回去。」她聳聳肩,抬頭望著織姨。「這趟沒押貨,所以不怕搶,讓我跟去吧!」

  織姨倏地臉色一變,用力搖頭。

  「不,你不能去。」雖說不怕搶,但危險還在,她可不能讓舞衣涉險。

  舞衣沒有放棄,握住織姨的手臂,努力說服著。「織姨,貨被劫去,這是大事。楚狂準備興兵,這也是大事,我老留在浣紗城,只怕到時候大事成了錯事。」她認真地說道。

  「為什麼非要去錦繡城?」

  「那裡胡商最多,我要去問問絲綢的流向,看看是否有人拿了咱們的貨在兜售。」

  「你還是懷疑,搶貨的不是山狼?」

  舞衣咬著唇想了一會兒,慎重地點頭。

  「織姨,你沒聽見響箭,對吧?」

  織姨點頭。

  「你我都知道,山狼劫貨,會有三發響箭。」

  「如果不是山狼,那又是誰在九山十八澗裡搶貨?」織姨發問。

  「那就是我要查的。如果貨不是山狼劫的,我不能任楚狂興兵,濫殺無辜。另外,我更想知道,是誰搶了貨,又嫁禍給山狼,想挑起兩方的戰端。」舞衣嚴肅地說道,清澈的眼兒閃亮極了。

  這些日子以來,她想了許多,愈來愈覺得,山狼該是無辜的。以她對山狼的瞭解,那個倨傲的男人,是十足十的強盜狂匪,可不是畏首畏尾的雞鳴狗盜之徒,他連搶劫,都敢大剌剌地宣告身份。

  再說,山狼也沒必要搶貨,這些日子以來,山寨裡始終衣食無虞啊!而他更非貪得無饜之人。

  舞衣愈是思考,愈覺得其中有古怪。

  「你還是不許去,況且,你相公可也不會讓你去涉險。」織姨也知道事關重大,卻還是不肯讓步。

  舞衣嫣然一笑,狡詐地眨了眨眼兒。

  「我不去,」她點頭微笑,卻仍繼續往下說。「但,小七去。」

  約莫一刻之後,三輛馬車出發。隊伍裡不見舞衣的身影,卻多了一人一馬。人是個輕裝打扮的少年,馬是匹高駿的白馬,搭著鞍,卻沒人騎著,只用韁繩綁在馬車後頭。

  少年英姿颯爽,卻比姑娘家還漂亮,用一塊藍巾綁著頭,露出飽滿的額,雙眸明亮,唇紅齒白。

  車隊經過九山十八澗,在中途商站小憩後,趕往錦繡城,一路上安然無事。馬車進了城,就停在浣紗城設在此處的商號前頭,少年率先跳下車來。

  商號裡的管事迎了出來,看見少年時,詫異地瞪大眼。

  「啊──小──」

  少年搶著開口。

  「是小七。」他拉長了音,特別強調。

  「是、是。小七少爺。」管事連聲應道,看了織姨一眼。他本以為,今兒個只有織姨要來呢!

  織姨聳了聳肩膀,無可奈何。「小七少爺是來查事情的。」她可是攔過了,卻功敗垂成。

  管事點了點頭,不敢多問,恭敬地站在一旁。前陣子府裡辦喜事,他許久都不見「小七少爺」出現了,今日特別前來,想必事關重大。

  少年拍著白馬,側過身來,先瞇眼看了商號半晌,才開口。「絲綢販售的情況如何?」

  「好得很,貨一進城,胡商們就搶著下單子。他們聽見風聲,知道浣紗城辟道南方,怕貨少了,個個都爭破頭來收購。」

  少年滿意地點頭。「近三旬的市集日裡,絲綢價格有大變動嗎?」

  「沒有。」

  「知道有哪家大量拋售絲綢嗎?」

  管事想了一會兒,仍是搖頭。

  拍撫白馬的手停了下來,少年側著腦袋。「那麼,可有新賣主?」

  「城南的市集巷裡,是來了幾個生面孔,賣著一些生絲,說是蜀郡山裡來的。」

  管事答道。

  少年擊掌,微微一笑,解開馬的韁繩,牽在手上。

  「好,咱們先去拜訪一些胡商,接著就去市集巷裡會會那幾個新賣方,看他們賣的,是哪家的生絲。」被劫去的那些貨裡,可有大半都是生絲呢!

  織姨皺著眉頭,開口說話。「我說,舞衣你──」

  少年火速轉過身來,豎起食指擱在唇上,噓了一聲。

  「織姨,在這兒我是方小七。」仔細一聽,那聲調有些不自然,跟一般少年的嗓音不同,還刻意壓低過。

  定睛一瞧,少年的眉目跟舞衣格外相似。其實,不只相似,根本是一模一樣。這輕裝打扮的少年,原來是女扮男裝的舞衣。

  為了找出真相,她乾脆改換男裝,進錦繡城裡探查。這兒不比浣紗城,年輕女子在城內走動,總是會招來異樣的眼光。再說,換上男裝,也能讓織姨安心些,畢竟在人群中,一個少年,可比一個姑娘來得安全。

  這真是件荒謬的事,不過就是改變裝扮罷了,竟能有全然不同的待遇。

  舞衣撫了撫頭上的藍巾,確定刻意梳成的少年髮型沒有散開。她回過頭,對著管事吩咐。

  「等會兒去市集巷時,讓織姨坐轎,我就騎馬過去。」這裡人潮群聚,她準備離人群遠一些時再上馬。

  管事點頭,不敢怠慢,立刻去處理了。

  舞衣轉過身,牽著馬往胡商群聚的客棧走去。她沒有察覺,一雙銳利的鷹眸,隔著市集上的人潮,正默默注視她。

  是楚狂。

  打從舞衣踏出書房,楚狂就醒了。

  晨間府裡安靜,他認得出她的腳步聲。

  他走出臥房,跟在後頭,步履無聲無息,更沒有被舞衣發現。

  只見她跟織姨談了一會兒,露出慧黠的笑,接著就奔回書房裡,一刻後再踏出書房,已經換成少年的打扮。她行色匆匆,先到馬廄牽馬,還順手拿了他擱在牆邊的鞍,接著才跳上等待的馬車。

  楚狂又等了一個時辰左右,才策馬離開方府,循著馬車離去的輪痕追去,打算親自瞧瞧,她到底又在玩什麼把戲。

  駿馬狂奔,快如流星,楚狂沒花費多少精神,就跟上舞衣的車隊,遠遠的跟著,一路跟進了錦繡城。

  他將馬拴在兩條街外,暗中跟蹤著舞衣。男裝打扮的她,有著迥異於女裝的靈活矯健,就連牽馬的姿態,都格外熟練,那匹馬兒在她手上既乖又馴。

  跟在她後頭的,是方家的軟轎,織姨坐在上頭,沿路對著鞠躬哈腰的商家們點頭微笑。

  一行人走進一家客棧,胡商立刻熱絡地迎出來,將方家的人請到廂房裡,急著要向織姨下單子買絲綢。舞衣則是坐在一旁靜靜聆聽,偶爾用眼神傳達意見。

  楚狂坐在隱蔽處,要了兩斤白乾,面無表情,照例是仰頭一飲,酒碗就見了底。

  正在客棧裡擺著龍門陣的閒人,看見方家的人馬,立刻轉了話題,舞衣坐得遠,什麼都沒聽見。倒是坐在角落的楚狂,一字不差的全聽進耳裡去了。

  「方家前陣子不是被搶了嗎?」一個藍袍的男人,壓低了聲量說。

  「才三十車的貨,影響得了多少?跟浣紗城整年的貨量比起來,根本是九牛一毛。」另一個黃袍的男人哼笑道。

  「那倒也是。」全桌的人紛紛點頭。

  「那盜匪也笨到家了,不知道方家這會兒可是惹不起的吶!」有人又說。

  「怎麼說?」

  「前不久,方舞衣嫁給了黑衫軍的頭子,幾百名彪形大漢,全成了浣紗城的護衛軍。」

  眾人詫異地低呼,困惑地互望一眼。

  「啊,她嫁的不是南陵王?」

  南陵王?

  這三個字,讓銳利的黑眸瞬間瞇緊。楚狂極為緩慢地偏過頭,眸光掃向鄰桌。

  四個人仍是渾然不覺,兀自閒聊。

  「不,她嫁的是個北方男人,是個蠻子。」

  瞇緊的黑眸裡,迸出火焰。

  「方舞衣怎會拋下南陵王?嫁了個只懂打仗的魯男子?」有人發問,沒發現左方不遠處,一隻握杯的黝黑大手,緩緩的收緊。

  「會不會是逼婚?」

  「不可能,要是能逼,南陵王還用得著耗上這些年嗎?」

  「我倒有聽說,是方肆的意思。」

  「方肆?那傢伙不是嗝了?」那人伸出食指,往下一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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