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把海格召到跟前,開口提起的,正是最讓海格心驚膽戰的事情。
「海格,你替朕寫封信,讓浙江吳興報恩寺的主持禪師玉林繡到京裡來吧!」
海格忐忑不安地說:「皇上,請恕臣斗膽直言,浙江吳興距離京城可謂路途遙遠,皇上為什麼想把玉林大師召進宮來呢?」
「朕想遠離紅塵俗世,做一個無牽無絆的出家人,安安靜靜地過完這一生。」順治面無表情地說著。
海格熱切地勸道:「皇上,難道您就不顧蒼天百姓了嗎?這段日子來,大家都在等著您收拾悲傷的心情,重振精神;皇上,您千萬不可以遺棄我們啊!」
順治苦笑了一下,拍拍海格的肩,「小時候我們一起上書房唸書寫字、一起跟師傅學騎馬射箭,朕的事,你有哪一件不清楚,多爾袞墜馬死去以前,我這皇上是個空殼子;多爾袞死了以後,朕又發現,其實太后比朕來得能幹、來得睿智、來得有魄力、有膽識。海格,朕很清楚,挑起咱們大清重任的人,以前是多爾袞,之後是皇太后,朕的存在與否,其實並不重要。」
海格聽了這一番話,簡直太震驚了。董鄂妃在世時,順治一度充滿了高昂的鬥志與企圖心;更何況,孝莊太后並不是一個貪戀權勢的人,朝野政務,她幾乎都已放手讓皇上全權處理,為什麼皇上現在竟要拋棄一切呢?難道皇上眼前所見心中所想,全是為了一個董鄂妃……
「除了剃度出家,皇上就什麼也不留戀了嗎?天子的尊貴榮華、大清的百世江山,您全都要棄之不顧嗎?」海格仍不死心。
「如意死了,朕覺得這世上,再沒有什麼可戀之人、可戀之事。」順治平靜地說,「況且山河大地,從妄念而生,妄念若息;山河大地,還有也無?」
海格慌亂地說:「臣不懂什麼山河大地,是有是無,臣只知道,上至太后、下至庶民,不能一日無君。」
然而這些話,順治是一句也聽不進去,他的脾氣一向固執,既然執意想要剃度為僧,任憑海格再說什麼也勸不動他。
「朕的事,朕自有主張,沒有人比朕更瞭解自己,也沒有人比朕更知道自己的前途與未來。」
就在同時,順治要召玉林大師來京的消息,孝莊太后的密探當然火速就回報到慈寧宮裡。
皇帝要出家,這可是辱及國體和家法的醜事,孝莊太后抑制著激動的情緒,看著在她面前一籌莫展的孔思貞。
「思貞,事到如今,縱使你的心裡再不樂意,也只好試試海格的辦法。」
「太后真要讓那個丫頭進宮來嗎?我見了那丫頭,心裡總有一股不祥的感覺,她那麼莽撞無禮、粗鄙庸俗,只怕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孔思貞的心裡,有著說不出的沮喪。情敵死了,原以為自己有敗部復活的機會,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樣的地步,她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吶!
太后無奈地說:「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究竟皇上會不會回心轉意,只有盡人事、聽天命了。」
孔思貞知道太后已經拿定了主意,不方便再多作阻止,因此問道:「太后打算什麼時候讓那丫頭進宮?」
「我已經讓海格這兩天就把忘憂接過來,讓她先住在承乾宮裡。總之,在玉林大師進京以前,總得試試這個『假如意』是不是真能讓皇上再動凡心啊!」太后作下沉重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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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董鄂貴妃過世後,承乾宮裡就變得冷冷清清,然而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董鄂妃的屍骨火化後,順治擔心愛妃到了另一個世界無人伺候,因此下令承乾宮的三十名太監、宮女一起殉葬。
這時,忘憂帶著既興奮又惶惑不安的心情跟著海格來到承乾宮。
穿過殿堂,進入寢宮,忘憂這才發現,踩在腳底下的全都是金磚墁地,地面平整光滑,亮潔如鏡。
忘憂忍不住左顧右盼,並且發出一聲聲的讚歎:「哇,如意以前真的住這裡嗎?好氣派的屋子、好漂亮的擺設、好豪華的享受……」
門外忽然走進兩個小宮女,齊聲道:「海大人吉祥,忘憂姑娘吉祥。」
忘憂開心地說:「托福、托福。」
海格對忘憂咳了一聲,忘憂立刻斂起笑容。
「你們是從太后那裡過來的嗎?」海格問兩名宮女。
「奴婢婉兒是從太后那兒過來的。」婉兒回答。
「奴婢麗兒是從貞格格那兒過來的。」麗兒回答。
忘憂一聽,這麗兒豈不是那個格格派來監視她的,當下她便扯著海格的衣袖小聲地說:「我不要這個麗兒留在這裡。」
海格對她使使眼色,「這事由不得我,更由不得你!」
「她會整我啊!」忘憂愁眉苦臉。
「她們只是宮裡的小宮女,你可是見過世面的,還有兩下功夫,怕什麼?」海格難得露出一個戲謔的笑容。
婉兒輕輕柔柔地對忘憂說:「忘憂姑娘,太后交代過,以後姑娘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一聲就是。」
忘憂對海格做了一個鬼臉,然後對婉兒、麗兒笑了笑,「現在沒什麼事了,你們下去休息吧!」
婉兒、麗兒無聲地退出門外,忘憂還躡手躡腳地到門外探探腦袋。
「你做什麼?」海格不解地問。
「我看她們會不會躲在門外偷聽我們說話啊!」
海格又好氣又好笑地說:「我們又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要說。」
忘憂撇撇嘴角,在屋裡晃了一圈,開開窗戶,碰碰古董花瓶,坐坐紅木椅子,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突然問:「茅廁在哪裡?」
海格一愕,這丫頭,怎麼跟他一個大男人問起這麼隱私的問題?
「宮裡沒有茅廁。」
忘憂驚訝極了,這是什麼鬼地方,難道王孫貴族都不需要尿尿便便的嗎?
海格解釋說:「宮裡上上下下,解手時都用便盆,如果你有需要,只要說一聲『傳官房』,婉兒、麗兒就會過來伺候。」
忘憂半信半疑地走到門口,大聲地喊著:「傳宮房,快傳官房!」
海格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忘憂,這是宮裡,別胡鬧。」
忘憂噘著嘴,「誰胡鬧了,我是確實有需要啊!」
海格又是搖頭,又是笑。
果然,不一會兒便見麗兒手捧一個套著黑色絲綢的盆子,和婉兒一道走進來。
婉兒簡短地對忘憂說:「忘憂姑娘,請隨我們到更衣室。」
忘憂看了海格一眼,「你明天再過來看我。」
「行了,你去好好解放一下吧!」海格忍著笑說。
忘憂就這麼跟著兩個宮女走進寢宮旁的一個小房間;婉兒手腳利落地打開一張二尺見方的油布鋪在地上,麗兒同時將絲綢袋子裡的銅製便盆擺妥,並將手紙放在旁邊的小桌上。
婉兒、麗兒同聲說:「姑娘請用。」
待忘憂解手完畢,兩人立刻將便盆罩上絲綢袋子,交給小太監拿去清洗。
忘憂覺得新鮮、有趣極了,心想當皇貴妃真好,連這種事都有人服務得如此周到,想必以後她只需要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就行了。
哈!老天爺怎麼會如此眷顧她呢?真是太美、太棒、太不可思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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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天下畢竟沒有白吃的午餐。
五更天才過,婉兒、麗兒便恭恭敬敬地來到忘憂床前,聲音不大不小地叫道:
「忘憂姑娘,該起床梳洗了。」
忘憂昏頭昏腦地坐起身來,明明才剛剛合上眼,怎麼就要起床了,難道是這張床太軟、被窩太溫暖了嗎?
忘憂邊打呵欠邊問:「現在是什麼時辰?怎麼屋外還黑漆漆的?」
麗兒回說:「已經五更天了。」
忘憂大叫:「才五更天?你們知道我平常都睡到什麼時候嗎?我要睡到太陽曬屁股才起床,懂嗎?中午再來叫我。」她又倒回床上。
婉兒急道:「忘憂姑娘,您還是快點起來梳洗用膳吧!一會兒如雪姑娘就要過來了。」
「她來做什麼?」忘憂被吵得睡不下去,只好雙眼惺忪地起床。
婉兒回答:「這整個早上,如雪姑娘要教您一些皇貴妃和皇上經常閱讀的詩詞文章。」
「下午呢?」
「下午海格海大人會帶姑娘到皇上、皇貴妃經常騎馬射箭的地方去熟悉熟悉。」麗兒說。
忘憂迷迷糊糊地被伺候著洗臉、漱口、換衣服。
早膳在桌上,熱鍋、小菜、饅頭、果子粥……竟擺滿了一整個桌面,忘憂看得眼睛發直,她在迎春院這麼多年,從來沒趕得及吃早餐,沒想到十幾年來的第一頓早餐就可以吃得這麼豐盛。
美中不足的是,一個人吃飯還真有點無聊,但不論忘憂怎麼威脅利誘,婉兒、麗兒始終不敢與她同桌共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