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雲亮哈哈一笑,柔聲問:「你還在為昨天的事情生我的氣嗎?」
他今天不單像換了個人似的,連聲音也變得溫和醇厚。
君翎本來不想理會他這個問題,但最後還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我當然還在生氣,你昨天實在太可惡了!」
晉雲亮笑說:「我昨天可能是過分了點,但有句話是出自真心的--我的確是情不自禁,並沒有騙你。」
他今天的笑容溫柔,黑眸純澈,所說的話彷彿真的出自真心。然而君翎卻變得有點不敢正視他的眼了,她咬了咬牙,說:
「我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反正我不想再聽到你說那些不三不四的話、對我做些不三不四的事情,否則……」
「否則怎麼樣?再給我一個耳光嗎?」晉雲亮淡淡地問著,臉上卻沒有不高興的表情。
君翎突然想起,她跟他見面的次數並不多,卻已經打過他兩次耳光了。
「誰叫你總是那麼可惡呢?」她噘了噘嘴,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她想起三年前的那一耳光,叫他一連三天臉上都頂著個紅透的五指印,模樣非常的滑稽,這才叫她心裡稍微解恨一點兒。
「你的性子還是這樣暴躁,動不動就甩人耳光。我原本以為過了三年,你長大了一點,性情應該也能有一點兒長進了。」晉雲亮瞅著她,目光中有一絲笑意。
「我向來都是嫉惡如仇的,而且我從不亂甩人耳光,只會對壞蛋下手。」
君翎再次狠瞪了他一眼,換來的卻是晉雲亮的大笑聲。
這討厭的傢伙真是一點兒也不知道羞恥,居然還笑得這麼歡暢?!君翎不想理他,拍馬轉身想到處蹓躂看看景色,卻見剛才離去的侍從回來了,手上還捧著一副暗紅色的弓箭。
晉雲亮從侍從手中接過弓箭,遞給君翎。
「這是東陵太祖皇后當年所用的薔薇弓,正適合你今天的裝扮。」
君翎接過了弓箭,低頭審視這把價值連城的寶弓。薔薇色綴紅玉的弓,垂著孔雀翎的五彩流蘇。雕著龍鳳花紋的弓身中央,刻著兩個古意盎然的小字--白首。
君翎以拇指輕撫刻字,抬頭訝異地看向晉雲亮。
晉雲亮微微一笑,將手中的純黑鑲墨玉的巨弓遞到君翎眼前。
黑弓弓身也有兩字--相偕。兩弓並列而放,赫然就是「相偕白首」四字。
「當年太祖皇帝何其幸運,可以找到與他相匹配,與他縱橫天下、相偕白首的女子。我晉雲亮生為太祖皇帝的子孫,不知道是否也有同樣的幸運?」
手撫著黑弓上的刻字,晉雲亮說這話時,緊緊地凝視著君翎,灼亮的目光幾乎讓人無法逃避。
然而君翎還是逃了開去。雖然芳心怦然亂跳,耳朵悄悄紅了,卻故意裝作聽不懂他話裡的含義。
他為什麼要對她說這樣的話?像他這種放浪形骸的男人,突然說出這種試探的話來,還用那麼亮的目光注視著她,肯定是不懷好意!她絕不能又被他戲弄了。
晉雲亮注視著她,輕輕笑了起來,「想不到女凰國赫赫威名的護國將軍,原來是個膽小鬼。」
君翎猛然回身,怒道:「你說誰是瞻小鬼?」
「只有膽小鬼才不敢正視我的眼睛;只有膽小鬼才會故意漠視我的話;只有膽小鬼才會忙不迭地想溜開。」他的笑容裡多了一抹嘲諷。
君翎最恨被人說成膽小鬼,但現在卻張口結舌,想開口駁斥,又無言以對。
她的確是想逃開,因為她不懂得他,昨天的他既可惡又可恨,可今天卻又換了個人似的,溫柔的笑容、誘惑人的話語,對她的態度就如對待熟稔親暱的朋友似的。
這是真正的晉雲亮嗎?還是只是他用來誘惑女人的一種手段?
她的唇掀了掀,欲言又止。
晉雲亮笑說:「怎麼?被我說中,無言以對了吧?」
君翎向來不是掩得住心事的人,她咬了咬粉唇,決定對他坦白。她用略顯迷茫又困惑的目光注視著晉雲亮,猶豫著說:
「我不是膽小鬼,我只是……只是不懂你……我分不清你說的話,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面對著君翎困擾的目光,晉雲亮唇邊的笑容斂去,臉上的神色變得複雜萬分。雙眸內的光芒深邃如海,似乎藏了千言萬語。
在對上他眼睛的那一剎那,君翎就被他目光所擒,如捲入了漩渦一般,完全忘記了週遭的一切--刺眼的陽光、來回奔跑的獵手、沙沙作響的樹葉聲……一切的一切,都被她忽略了。她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從他那眼神中瞧到他的內心,也就在這一剎那,君翎突然明白了,她原來非常想瞭解這個男人,非常非常的想!
她能夠看到這個男人的內心嗎?如果她現在伸出手去,是不是就能碰觸到他的心?君翎窒住了呼吸,注視著他變幻莫測的迷離目光,心頭忐忑著,既有期待,又伯失望。
可是她終究還是失望了。過了半晌後,晉雲亮眼裡那種複雜的眼神斂去,唇邊又泛起那抹輕浮的笑,淡淡說:
「混沌的人總比清醒的人活得快樂,又何必執著什麼真假?人生得意須盡歡……」說完,他用力策騎,駿馬立刻像箭一般地奔了出去。
君翎看著晉雲亮的背影,心中莫名生出幾分惆悵。
她不瞭解這個男人,他太複雜、太慣於掩飾自己,她也許永遠也不能瞭解他的心裡到底在想著什麼。剛才的那一瞬間,她差點以為自己能夠看到他的內心,可最終還是失望了!
而更讓她心驚的是,她不瞭解他,卻似乎一步一步地被他迷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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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獵開始,山谷裡的黃羊、狐狸、香麝、山貓、野豬等等小獸在灌木叢中驚恐亂竄,東奔西竄,始終逃不開幾百名騎獵手的勁弩長矛。
秋陽耀目,一黑一白兩騎駿馬在莽原上並駕齊驅。君翎英姿颯爽的馬姿與漂亮俐落的騎射博得了晉雲亮的讚賞目光。
他笑著讚歎:「果然不愧為女凰國護國將軍,公主的身手足以讓我這些飽經獵場的手下都汗顏了!」
在燦爛的陽光下策馬奔馳,使得君翎的心情好了不少,連帶多日來鬱結的煩悶都暫時拋到了腦後去。
得到了晉雲亮的讚賞,她得意地笑了,「那當然,難道你以為我是浪得虛名的嗎?」
晉雲亮注視著她因馳騁而微紅的雙頰,以及帶著明亮笑意的目光,含著笑意的眼眸中湧起了異樣的神采。他同樣笑得輕鬆自在,戲謔地說:「真是一點也不謙虛啊!就不知道你我比起來,誰更勝一籌?」
君翎剛才已經注意到了,晉雲亮騎射矯健純熟,身手絕不在她之下。這時被他說得好勝心盛起,當即挑眉響應:「那可要比比看了。」
晉雲亮撫掌大笑,「好!你看到山坡上那頭母鹿了嗎?不如比比看,究竟鹿死誰手,怎麼樣?」
隔了一片低地,前方向陽的山坡站著一頭漂亮的梅花鹿,白色的梅花斑點在陽光下發出絢麗的光澤,明亮的眼眸純澈動人。
君翎靈機一動,挑釁地說:「有賭就要有賭注。如果是我先擒獲了它,太子殿下就要履行同盟協議的承諾,不知道太子殿下敢不敢應賭?」
晉雲亮大笑:「看來你似乎勢在必得的。如果我不應賭,豈不是掃了公主的興頭?」
馬鞭高揚,雙騎駿馬像離弦快箭似的飛了出去。
土丘上的母鹿似乎正忘情享受著陽光的沐浴,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後急速逼近的危機。在彎弓搭箭的瞬間,君翎眼尖地發現,在土丘下的灌木叢中,一頭初生的小鹿躲藏在其間,小腦袋上長著幼嫩的茸角,清澈靈動的雙眸正依戀地注視著高處的母鹿。
君翎怔了一怔,停下了手中即將射出的利箭。然而就在她怔忡的剎那,晉雲亮的白羽箭已經凌空激射而出。
「不要--」君翎驚呼出聲,毫不思索地放箭。箭矢從側面擊中了白羽箭的箭身,兩枝箭一同掉落在母鹿的腳下。
母鹿受驚,移動四蹄,急奔進了小鹿藏身的灌木林中。
君翎輕吁了一口氣,安心地笑了。可當她回頭對上晉雲亮訝異的眼神時,又不禁尷尬起來。
「它們大概是一對母子。媽媽讓兒子藏起來,自己先出來察看附近有沒有危險。如果我們傷害了它,小鹿就失去了母親了!我們不該傷害它的。」
她訥訥地說,有些尷尬,不曉得晉雲亮會不會嘲笑她是婦人之仁。
然而晉雲亮卻沒有露出他一貫嘲諷的神情,只是注視著她,傾聽著她的話,雙眸內漸漸升起一股幾近溫柔的笑意。
因他眼中這抹暖意,君翎的心情也被鼓勵了。
「父皇和母后被人謀害之時,我年紀尚幼,嘗盡了失去至親的苦滋味,將心比心,我也不想那麼可愛的小鹿兒走上跟我同樣的厄運。」目送那對逐漸消失在灌木林間的梅花鹿,君翎語聲輕柔,卻帶著淡淡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