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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阿蠻

  「是,父王。」耶律檀心優雅地將與她等高的畫作,橫倒地展現在眾人面前。

  畫裡是一位騎著奔馬,行將射鷗的胡家少年郎,其英姿秀爽的模樣,是那麼的栩栩如生,大夥一眼就瞧出,畫中這位少年壓根兒就是這個丫頭依照馬僮的原型而繪的。

  一個女孩兒家會把一個男孩兒畫得這麼逼真,少不了是心存惦念的。

  在座的將軍們走遍了半片天下,對眼前這位寶貝公主的心意是知之甚詳的,可是他們也默契良好地心照不宣。

  但有人酒一多,舌頭難免鬆動,竟大剌剌地從眾冒出一句契丹語。「哎啊!這丫頭喜歡上笨牛了!」

  耿毅只聽得懂笨牛這一個詞,感覺到與切身有關,他不禁往耶律檀心那頭瞧去。

  耶律檀心的臉刷成慘白,提著畫的手抖個下停。

  其他人趕忙往那酒後亂吐真言的傢伙壓了過去,急速為他否認,「這傢伙爛醉如泥!胡言亂語一通,公主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我不會的。」耶律檀心忙將話接下,刻意不往耿毅所坐的方向看,同眾人解釋,「娘妃曾提起,父王思念遠在契丹故國的兀述王兄,我臨時繪了這樣一副射鷗圖,以解父王思子之愁。」

  耶律倍欣慰地接下義女的畫,轉頭對分坐自己兩側的耿氏叔侄解釋,「這三天來,我每看這一幅畫,心中的抑鬱便略減幾分,甚至揚起喜悅之情。後來暗中觀察耿毅這孩子幹活後,知道他吃苦耐勞,就愈發喜歡這個孩子。我想,若能收他當我的義子該是一件欣慰的事。」

  耶律倍這話一出,耿氏叔侄皆默不作聲了。

  耶律倍先問耿毅,「孩子,你怎麼說呢?」

  耿毅其實沒意見,但把想法道了出來,「毅兒仰慕王爺的容止與氣度,只不過我壓根兒沒想過會認別人做義父,一時間還答不上口。」

  「是嗎?那我問你叔叔的意思了。」耶律倍將一臉的慇勤轉到耿豪那一側去。

  耿豪的心情可比侄兒複雜多了!他瞭解長兄剛毅的個性,不會將毅兒認一個胡人當義父看成喜事。

  平心靜氣而論,耿豪欣賞眼前這位漢化極深的東丹王耶律倍,覺得耿毅能拜他為義父,肯定百益無害,最起碼耶律倍學識淵博,能傳授給毅兒的名堂絕對高過幽州的講古師父。

  這般想後,耿豪給了耶律倍一個建議,「我當然樂觀其成,但是我得明白稟告王爺,您今夜所提的事,即使毅兒與我點頭應允,仍是由不得我們叔侄作主,因為關鍵在家兄身上。」

  耿豪話還沒說完,耶律倍的笑容已從臉上退去,「跟我是契丹人的出身有關是嗎?」

  耿豪沒應聲,算是默許了他的意思。

  耶律倍勉強隱下失望,執起酒杯輕啜一口,很有風度地說:「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這事我也不好再提……」他不想就此放棄,於是又建議道:「或者,我該親身去拜訪耿玠將軍,將原委說個清楚……」

  耿豪沒潑耶律倍冷水,只是緩慢地補上自己的意見,「依我之見,王爺若想在最快的時間將事情弄妥的話,倒不如透過皇上,將您的心意轉達給家兄,家兄自然會斟酌情況。」

  耶律倍抬眼與耿豪互換一個眼神,玩味對方的話中含義,臉上也掛起一線希望的淺笑,「蒙將軍指點,在下會挑一個適當的時機,進宮謁見皇上。」

  耶律倍隔天一早就派人去皇宮稟報,兩天之內便見到皇上的面,道出自己想認耿毅為義子的心願。

  皇上李嗣源本人也是武皇帝李克用的眾多養子之一,在他看來,養父認養子這種事如韓信點兵、多多益善,實乃天經地義之事,成全都來不及,自然不會推辭。

  他於是滿口答應下來,然後派傳令官送信到幽州知會耿玠。

  怎知耿玠這老頭兒不識好歹,竟然拒絕了這樣的美意,讓皇上的面子在朝廷裡外都掛不住。

  皇上找來耿豪,微慍地對著愛將道:「你同你那個頑固老哥說去!他可以不入朝拜朕,但他的兒子注定得認贊華先生為爹,否則賠掉孩子一命,他會後悔莫及。」

  耿豪知道皇上在氣頭上,說話難聽了些。他等龍顏稍緩後才說:「皇上是堅玉,家兄是一枚脆卵……」

  「愛卿比喻失當!你老兄他脾氣是又臭又硬,還擁兵自重,哪裡是脆卵了?」

  耿豪繼續道:「邊界多亂事,家兄愛國愛民,與民兵共守北界也是為了皇上與人民的福祉啊!照皇上之言,家兄即使又臭又硬,在我看來,仍是一枚卵。皇上與家兄互擊不需推指,勝負已分。」

  「即使如此,也惹得人臭氣沖天呢!」

  耿豪哀愁地看著皇上,「皇上明智,這樣就得不償失了。」

  皇上總算識出愛將有話難吐的模樣。「有什麼點子不妨說來給朕聽聽。」

  「稟皇上,雖然東丹王出亡我國,但只要他活著一日,終有反正重新登基的一天,屆時一定有助於我朝與契丹國之間的關係。」

  「朕聽說耶律德光不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反而將王位傳給最小的弟弟李胡,他想斬斷東丹王復位的念頭,已不在話下了。」

  「棋局未盡前,任誰都不能穩操勝券。」

  李源嗣不禁聯想到自己當上皇帝這一件事上,於是點頭,「這倒是有理。現在該怎麼辦呢?」

  「皇上若能找個適當人選,以局勢分析給家兄知曉,諒家兄是一位識大體、顧大全的忠節將軍,必當重新考慮此事的。」

  「既然如此,朕就派你去了。」

  「末將走這遭,一定會弄巧成拙的。」

  「怎麼說?」

  「我若去談,最多只能動之以情,家兄肯定不買這種帳。」

  「那該派誰好?」

  「張勵大人能謀善斷,通曉關中與塞北諸事,最能勝任。」

  「朕即刻下詔傳旨,委張愛卿了。」

  事情果真讓耿豪一一料中,不用十天的光景,皇上派到幽州的特使張勵大人便將好消息帶回京裡,這消息很快地傳進寶寧寺裡。

  一個月來,認耿毅為義子這事可謂萬事俱備,唯欠東風。對寶寧寺的人來說,張大人帶回來的消息,準是東風無異。

  大夥商議,擇了一個吉日良時,讓這對異族父子面對大佛,拜儀相認。

  耿毅的人生行到此際,也起了重大的轉變。

  在皇帝熱心牽成的情況下,拜一位契丹胡人為父,不但沒他想像中的化外,反而讓他接觸了更多、更廣的知識。

  耶律倍博覽群書,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揮筆一就,要詩成章、綴點成圖,每每詩畫一體,美不勝收。

  耿毅對方字符號的悟性特別高,只可惜他擅認能寫,卻不擅繪圖。

  大家為之惋惜,耶律倍卻不以為忤,反而一個興頭地教著義子東念西吟,甚至傳授契丹方言、小字與大字給耿毅。

  在樂理方面,耶律倍知道義子受過高人調教,便找一個機會詢問他,「你跟和尚學過簫了?」

  耿毅訝異得不得了,「義父如何知道的?」

  「和尚親口告訴我的。」耶律倍帶著一股灑脫,繼續道:「他南下避冬前,提及他有一個笨徒弟想學拉琴,問我收不收?」

  耿毅一臉尷尬,「我恐怕樵師父口中的笨徒弟指的就是我。」

  耶律倍大笑了一場,豪邁地要耿毅別懊惱,「你知道我怎麼回頭挖苦和尚嗎?」

  「不知道。」耿毅搖頭。

  「我說,看在老朋友的面上,那倒楣認他為師父的孩子『笨』無所謂,只要沒給和尚糟蹋、授過琴藝我就收。」

  耿毅心裡原本就很感激荇v父,可不樂見兩位長輩為了這事而翻臉。「是孩兒資質魯鈍,怪不得樵師父的。」

  「唉!我可沒有怪他的意思,只是他消息不靈通,不知道我早有認你做義子的打算。即使他沒來找我談,我也是會指點你,教你拉上一段奚琴的。」

  耶律倍不單單做到指點而已,他簡直就是傾囊相授,把自己所知道的曲目全數傳給耿毅。

  耿毅不僅學會如何拉出曲折動人的兩弦奚琴與箜篌,連契丹大鼓都敲得有聲有色。

  以上所述皆是靜態的陶冶,若以此推斷耶律倍個性文縐縐,只會舞文弄墨絕對是武斷的。

  耶律倍對於騎射這一事非常注重,他不僅要求耿毅精益求精,同時也對耶律檀心抱著非常大的期許,並不因為她是女孩兒身就對她特別寬待。

  耿毅給耿玠的家書裡,紀錄了與耶律倍生活的一些瑣事。

  「初冬難得放睛,與義父、母、妹帶帳,策馬駕駝地往西北疾行數日,第七日,始遇降雪,又過二日,大雪封天蓋地,適巧抵達天山南麓大湖畔,遂依山搭篷立帳。

  義父授我求生立命之技,先使兒揀柴伐木、後引火暖身,晝間在雪地裡辨識獸跡禽印,夜晚則仰空觀星、辨識方位。孩兒於林中射鹿捕豪豬,在雪原間擒獲雷烏雪兔,鑿冰引魚對天射雁,所取之物皆在天地自然間,與兒印象中的農稼養息之術迥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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