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她兩歲的鄰家阿弟……
嗶——
相思轉過頭去。
一聲響後,電話答錄機自動跳出聲音,「思姊,我是海洋,我下午臨時有事不能過去了,我再另外跟你約時間,幫我跟相菱問好哦,拜拜。」
嗯,那下午就沒事……好吧,來給相菱一個驚喜。
* * * * * * *
午後的陽光有些剌人的討厭!
他討厭熱,討厭太陽,討厭艷光,討厭一切屬於光芒的東西,更討厭——
那雙軟亮的黑瞳裡的陌生!
她忘了他!
鏘、咚、、咚、、咚……
室內的廉幔緊密拉合著,把一切屬於光的東西擋在外面,那個窩在沙發裡一臉憤郁的引人洩憤似把喝完的「台灣啤酒」易開罐瓶隨地扔擲,任它滾到角落去。
翻一個身,一張臭臉面對椅背,緊緊合著眼,已經一夜沒睡,卻還是氣得入不了眠,整個腦袋清晰地重複昨日「重逢」繁榮的畫面……
很不願意去描摹,但她那一貫的淡、慢的口氣,她微笑時總會牽起的一朵笑萵,她深似秋湖的黑亮冰冷的眼沖,她淡粉紅色的唇,細緻得接近透明的輪廓,那裡著披肩的纖細修長的身形,那頭直亮輕薄及肩的秀髮……他該死的不願去想,她的模樣卻早已深深刻畫在他記憶的最深處,甚至他很小心地捧放著——而她,壓根早已忘了他!
那個二十九歲就記憶力退化成白癡的老女人!
……她怎麼一點都沒老的跡象,以為她起碼會多一些成熟的風韻,結果她還是一樣那麼漫不經心,還是那麼笨,那麼遲鈍,臉上也沒多長出一條皺紋,好像只有腦袋老化的跡象。
他無法釋懷,當她抓住他的手臂,他內心裡一驚,以為她一眼就認出了他,那真是不枉費他多年來的苦苦追尋——
「你要當模特兒嗎?」那雙軟亮的黑瞳有熱度,慢而淡的語氣只比冰山美人少一分尖銳。
「……模特兒?」一股打心底翻捲上來快爆滿的興奮與期待一下子掉入冰冰涼涼的冷水溝裡,臭了他一張臉。結果——她還是沒變,從以前她就是這樣,總是那個眼神讓人有所期待,然後一開口就潑了人一身冷水而不自知,少根筋似的,怎度十多年了她還沒改?
「是啊。我在模特兒經紀公司是負責人才訓練的工作,你有興趣的話,我請負責人來談?」
「……就只有這樣?」
「耶?」
「沒什麼。」
她是不會看人臉色是不是?他這張臭臉看起來像有興趣嗎? 還滔滔說一堆話幹什麼?不會行人臉色,只顧著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裡,十多年了她一點都沒進步。
他扯起眉,瞪眼瞅住一張泛起困擾的臉。錯的好像是他似的,面對這麼遲鈍的女人,他能說什麼。
好不容易找到她了,結果——這個在他夢裡纏擾十多年的女人,一見面卻令他氣惱得想扭斷她那纖細的玉頸!
他再多待一刻,再多說一句,他不懷疑真的會這麼做。
所以,期待的「久別重逢」的感人畫面沒有出現,不歡而散也只是他個人認為,她也只是把他當作一個路人而已。
……從頭到尾,就只是他一頭熱,滿漲的熱。
「該死的!」
他氣,氣自己意氣用事,氣他不夠冷靜,氣他那麼做作,明明是去見她,是特地去找她,卻搞得被她認為只是擦肩而過的路人甲!
一開始表明身份,說明來意不就得了。
他更氣,氣他該死的尊嚴,氣他拉不下這張薄臉皮,氣的是接下來不知道該怎樣去接近她——他難道現在還能夠去找她,告訴她其實他是專程來找她的……搞不好,她那顆鈍腦袋壓根就想不起有他這號人物的存在,他這顆受一次重擊以後已經龜裂的心,只消她那淡又慢的口氣稍稍一猶豫,怕就會碎了,散了,再也找不齊,拼湊不回去……
「該死!」
「左一句該死,右一句該死,想死就去死,少在那自怨自文,煩死人。」衛鍾帆從工作室晃出來,往上睞一眼亮又不太亮的吊燈,這個大白天的給他關窗開燈的死韓仕,是不知道台灣嚴重缺電是不是?
「走開!」那張憤懣的臉埋在沙發裡,只見到那頭凌亂的短髮,粗嘎的嗓音低吼。
衛鍾帆往單人沙發落坐,一百七十五公分的身高其實已經很值得驕傲,但在這個高他十二公分的傢伙面前他硬是矮了一截,這是令他最扼腕的地方。長相?男人比什麼皮相,他還特地留起一臉大鬍子,遮住他那一層瞼皮哩。
去,以為他不想走開嗎,他比誰都不想理這個又犯了相思病的沒藥醫,可恨他沒那個命,這只無殼蝸牛自己不買殼,死賴在這裡不走,偏偏這傢伙的腦袋比送財菩薩還管用,他又趕不得。
兩人是十多年的死黨兼玩具創意開發公司的合夥人,由韓仕所設計的玩具轟動全球,他們那工作室裡隨便拿一款玩具,獲利就上百億。韓仕負責開發玩具,公司大小事情就由衛鍾帆負責,連老闆都是他在做。
已經整整兩年多了,韓仕一個新玩具也沒生出來,那顆腦袋患了相思就停擺,搞到他這個大小事都得做的老闆不得不為他去找相思,好不容易找到了人——結果人家不認得他,這死要面子的傢伙就耍起脾氣來。
最後例楣的還是他,他這下要是不解決韓忙的麻煩,接下來麻煩就要找上他了。
「外面那麼多年輕女孩對你投懷送抱,你何必執著一個接近三十歲離了婚又帶著個女兒的女人,再說人家都不記得你了。」
那張抑鬱的臉龐緩緩轉過來,有五百度近視的眼睛瞇起質疑掃向他——「你跟蹤我?」
「我只是順路經過不小心瞧到而已。」那一臉大鬍子蠕動,那雙隱在咖啡色鏡片後的眼睛彷彿閃爍。
「你混帳! 」一張惱羞成怒的臉夾帶殺人減口的痕跡,高大的身軀跳躍而起,赤裸的上身露出結實的肌肉,黑色短褲下是修長得教人稱羨的雙腿。
在鐵拳襲來前,衛鍾帆趕緊躲開,跑到窗口拉開一廉窗幔,頓時午後春光灑落滿室,逼得一時不能適應的韓仕伸手擋住光芒。
這傢伙真像吸血鬼。衛鍾帆那雙悠閒的手插入口袋,一張鬍鬚臉從容露笑,「我有辦法讓你自然接近她,想不想聽啊?」
「把窗簾拉上!」切齒的聲音填滿宰人的味道。
唰!依他所願。
一下子室內黯淡的光線彷彿更暗。似乎踩著了東西,衛鍾帆拿下眼鏡,彎身用拇指與食指夾起一個壓扁的啤酒罐,那雙潔癖的目光露出極為嚴厲的挑剔掃過去,「你亂丟垃圾?」
能夠入到這個屋裡來的只有衛鍾帆稱為朋友的少數幾個人,而身為他的朋友都知道他有嚴重的潔癖,整個屋子裡面別說一張紙屑,就連一丁點灰塵都看不見,他甚至不能容忍屋裡面放一個垃圾桶,所以垃圾桶擺在後門外,丟個垃圾得跑到外頭去。
任何人敢在他的地頭上丟個垃圾,都會被他轟出去,從此列為拒絕往來戶,韓仕也不例外。
「對不起。」犯了他的忌,韓仕嘴上不吝嗇,兩手卻沒有表現出一點誠意來。
能讓他道歉已經是不得了的事,指望他拿這個垃圾去丟,那不如指望天塌下來還快些,衛鍾帆惱著一把火把垃圾拿到後門去丟。
回到客廳,那個高大的身軀還杵在那兒,正瞇眼凝娣他,「你真的有辦法?」
低嗓裡不客氣地夾帶質疑和威脅,彷彿他要敢戲弄,他就別想活了。唉,一牽扯到他那位魂牽夢繫的女人,這傢伙就絲毫招惹不得。衛鍾帆從過去就一直很懷疑,怎麼他可以為一個女人朝思暮想到廢寢忘食的地步,愛一個人如果是這麼壞人心情的苦差事,怎麼他不學著去遺忘,明明是那麼聰明的一個人?
衛鍾帆戴回眼鏡,隱在咖咪色鏡片後的目光閃爍,嘴角的鬍鬚微微蠕動,未開口,他先忍不往幸災樂禍,兩眼上下瞟睞眼前教人妒羨的「魔鬼身材」,嘖嘖,跟阿諾有得拚哩。
「看什麼?」微瞇的眼光如刀芒,一個拳頭已經掌握起。
「好好,我說。」衛鍾帆一手擋起,不著痕跡轉了一個彎,拿沙發當距離,有一些心虛地拉慢口氣,「要接近她其實不難,就看你願不願意……」唉,伸頭是刀,縮頭也是一刀,豁出去了,「去當模特兒。」
那雙微盼的目光先是露出不敢置信的狐疑,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隨即一張有型的臉龐緊繃起切齒的痕跡,騰火一般繞過沙發。
「衛鍾帆——」
「喂!我不是戲弄你,你想想她的工作,這是你近水樓台的機會!」叫一個厭惡鎂光燈的男人去當模特兒,也只有他生這個膽,衛鍾帆是既委屈又無辜,他可是冒著生命危險,好心好意給他出主意,這傢伙一點也不體諒他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