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一見,也不知怎地,蘇蓉蓉就是覺得沒法安穩坐著,想起身躲開,又覺得不妥,何況人都已來到門前,不過十步之遙,就這樣大刺刺的迴避,不僅無禮更是難堪,沒法子,最終仍是乖乖安坐不動,頻絞袖裡的手緝。
然而,那兩人並未如她預想地走進來,僅是朝門口看了眼,黃衣男子朝她溫和地笑了笑,便往另一頭走去。
蘇蓉蓉不明所以地傾身向前,捻起絞皺的手絹,躡手躡腳跑到堂外,往他倆消失的方向望去,卻絲毫不見人影。
奇怪了,他們究竟是什麼人?會不會是要來對張大哥不利?越想越心驚,她立刻拔腿朝外直衝,卻不意撞著迎面而來的張紹廷。
豈知用力過猛,她煞不住腳,反是被彈了出去,幸好張紹廷眼捷手快,大手一攬,擁住了她的身子,這才沒讓她跌落在地。
可那股急速的衝力倒真不小,讓他痛得悶哼一聲,胸口隱隱作疼。
「蓉兒怎麼了?瞧妳莽莽撞撞的,是要去哪兒?」他低頭問著跌入懷裡的人兒。
一瞧見來人,大眼充滿驚異,也顧不得羞,她立刻回身問道:「張大哥,你不是還在審案嗎?」怎麼會到後堂來?
「案子受阻,就暫且退堂了。」微歎了口氣,迎向她關切的目光,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原本我是打算一堂結案,省得生出更多的案外案來,誰知萬事齊備,卻欠東風。」
「什麼意思?既然證據確鑿,為何不能先將人押人大牢?王子犯法和庶民同罪,就算是官又如何,作奸犯科,犯了法,同樣也得受律法制裁,若放了他,只會生出更多的事端啊!」對上他眉間的愁然,蘇蓉蓉便知道,心底擔心的事果然成真了。
只是她仍不明白,為何要這樣顧東顧西的,犯法拿人不是天經地義麼?
想問個知詳的,也不好開口,腦中頓浮起一抹人影來,只有轉而問道:「何況欽差大人不也來了,朝廷派了欽差來,不就是為了要查明此案嗎!?」
對於她單純的想法,他僅微微淡笑,簡約地解釋道:「朝廷有朝廷的規矩,就算是欽差,也得上呈請旨,方可逮人。」
「麻煩!真是麻煩,若真這麼著,甭說想破案了,等聖旨一下,也早讓他想起法子脫身了。」什麼規矩嘛,綁手綁腳的。蘇蓉蓉氣的鼓起雙頰,扭著手指,好恨好恨,真想咬帕子洩憤,怒氣上衝,紅了整個臉蛋,露出些許的孩子氣來。
知曉她的不平,張紹廷莞爾一笑,心底對她是心憐又心許,想撫摸那張小臉,可礙於男女之別,抬起的手還是放了下來,轉而綹起垂落的鬢髮,以種雲淡風輕的語氣,柔聲道:「這也就是我擔心的地方,十日前我已上書請示聖上,現就等皇旨詔書。」
聞言一驚,眼兒瞪大,蘇蓉蓉更不明白了。
「蘇州到京城,來回至少也得十天半個月的,這怎麼來得及?張大哥,你怎麼不多等些日子再開堂?」噘了噘櫻桃色的粉唇,她有些怪意地嗔他一眼,渾不知他內心裡藏的苦衷。
不說還好,一提到此,帶笑的唇角隨即斂了下來。
忽地間,張紹廷伸指撫向那細白柔嫩的雪頸,著實嚇了蘇蓉蓉一跳,杏目圓睜,卻見他專注的神情有著幾分恍惚,隱隱淡淡的,似乎搧雜更多說不出的情緒。
「張大哥,你是怎麼了……」雙頰浮上一層淡淡的紅暈,她十分納悶地瞅著眉宇間緊皺凹陷的深溝,小手不住撫了上去,卻被他一把給握在掌心裡。
張紹廷不開口,仍是專注地瞧著她的脖梗,除了一道細長映著淡粉色的血痕,還印留著五指瘀跡,看起來是那樣令人怵目驚心。
顯然昨夜的情況是多麼危急、可怕,若不是石彪及時出現,後果如何,實不敢再往下細想。他瞧了心疼又心慌,不捨地捏著她的小手,放至唇邊,細細地吻著。
為了「引君入甕」,他竟讓她受驚受傷,更教自個兒懊悔不已,這一切都只怪他沒盡到保護她的責任!
「我不能眼睜睜再瞧妳身陷險境!」微一怔,驚覺自個兒的失言,見她臉兒爆紅,張紹廷也倏地紅了臉,良久無語。再抬眼的同時,不意見著她眸裡泛著的淚光,索性把心一橫,什麼禮教、男女之分他也不顧了,緊緊地把她擁入懷中,埋在發間低語道:「若妳有什麼萬一,妳教我於心何安,教我怎麼對得起妳,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這個巡撫我亦是當之有愧。」
蘇蓉蓉伏在他堅實的胸膛,聽著比掏出心肺還要肯切的話,眼眶不由得泛熱,一顆心彷彿被人緊緊揪著,啪搭啪搭地,淚竟就這麼滾了下來。
「可你這麼一做,不就打草驚蛇了。」小手緊緊摟住他的腰,她抽抽鼻頭,啞聲說:「其實我不怕的,為了你,這點危難又算得了什麼,只是我不願見你弄砸了事,為顧全大局,實不該流於小兒小女情愛。」
「事情總有法子解決的。」其實也是他自個兒操之過急,明知葛昹不是容易就範的人,仍是犯下大忌,現就只望皇上深明大意,准了請示。
她微微地抬起頭來,見他笑得那樣愜意,絲毫不以為忤,差一點點,她就要完全聽信他的話,直到──
「如果皇上不信,反而認為你是有意搗亂朝綱,惹事生非,那……會如何?」她試探性地問。
「只有免職,弄個不好還成了待罪之身,甚者,連命也難保。」一道略微低沉的嗓音冷不防地自後頭響起。
一身月白長衫的元照無聲無息地自門外走了進來,好整以暇地倚靠在門板上,拿著一把折扇搧呀搧的,細長的鳳目微微一瞥,唇角上揚,似笑非笑地瞅著屋內的兩人,尤其見著其中一人黑了臉,臉上笑意更深。
「你別這樣嚇她!」張紹廷怒目喝斥,回頭一見她忽地蒼白的面容,趕緊說道:「沒的事,千萬別聽他胡說。」
「我胡說?」聽見這話真是傷他的心呀,想他在背後替他做牛做馬的,得來卻沒三分好顏色……元照闔起折扇指了指自個兒的鼻間,撫心大歎,卻換得好友一記冷眼,只好抹抹鼻,涎著一張笑臉道:「小姑娘,我瞧妳是個明白人,妳的張大哥這回為了妳,竟連自個兒的命都給賭上了,該說是他傻他笨,還是該讚賞他對妳的心意?」抿抿唇,俊逸的面容摻雜一絲戲謔。
蘇蓉蓉聞言立即紅了眼眶,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波波地滾落:「張大哥,這一切都是我不好,是我……我連累你了……」嗚嗚,都是她不好,若不是她太好管事,張大哥也不會為了她這麼做。
想到此,淚是落得更凶了,蘇蓉蓉哭得雙肩一顫一顫,鼻水淚水流了滿面,小手緊攀住張紹廷微敞的前襟,將整個人埋進懷裡痛哭。
「不過,這件事也並非沒有轉圜的餘地。」冷不防地,待在旁看好戲的元照又爆出一句話。
剎那間,哭聲乍止。
「元大人,您有法子?」蘇蓉蓉抬起哭得通紅的杏桃眼,晶亮的眸中滿是期盼。
「法子是人想的,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小姑娘,我聽妳都是張大哥、石大哥地叫,怎麼偏叫我大人呢?現不在公堂上,這聲大人也就甭叫了。」眉梢微挑,他勾勾唇,笑得十分奸詐。
明明是張貌似潘安的俊俏臉蛋,卻總是不正經,擺出一副吊兒郎當模樣,壞了整身的斯文。蘇蓉蓉眨眨眼兒,緊鎖住眼前始終帶笑的臉龐,漸漸地,抿著的唇瓣彎起姣好的弧線。
「我也不叫小姑娘,我有名字的,我叫蓉兒。」眨眨眼,紅腮漾出甜甜的梨渦。
「哈哈,有趣,真是位有趣的小姑娘,莫怪乎我這兄弟對妳如此情深意重了。」元照裝作沒見著好友的怒容,逕自朝她擠眉弄眼,唇角一勾,「那末……蓉兒,為了妳的張大哥,願不願意做些事?」
「元照你──」忍無可忍,被人晾在一旁張紹廷終於不住咆哮。
「唉,你打什麼岔,我正在和蓉兒說話呢!」嗔怪地睨了他一眼,元照拿起折扇搔頭聳肩,一點也不認為有什麼壞處,只是自言自語似地說:「這件事得趕著辦,妳若是不願就明說,我也好另想法子去,如何?」
聽得能為喜歡的人盡一份心力,哪裡有不肯的道理,自是滿口答應。她點頭如搗蒜地說:「願意願意,只要能幫張大哥,什麼事我都願意做,但請元大哥吩附。」
「那好,妳過來,我同妳細講。」他招招手,像喚貓狗般把她給叫到一旁,用著只有彼此間才聽得到的音量道:「其實這事也不難辦,就勞得蓉妹子上廚房做道豆腐腦兒,送到花廳裡去,若有人問起是誰送來的,妳就什麼都不要說,只管搖頭落淚,明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