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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童茵

  穿著粗衣破布,她掬起散落整臉的髮絲,隨意紮著辮子,兩隻眼眸滴溜溜轉,瞧著一旁的大樹,瘦小身子一徑地衝到整面牆前。

  仰頭看了看,似是吃了秤鉈鐵了心,蹬著雙腳一躍而上。

  爬爬爬爬,她滑滑滑,小腳晃呀晃,一溜煙地滑了下來。

  可惡!腳太滑了,貼不住。氣鼓鼓地膨著臉頰,她懊惱地瞅向上頭的大樹,不甘心地再度貼了上去。

  爬爬爬爬爬,她又再滑滑滑,這回沒抓穩,倒栽蔥地跌了個大觔斗。

  「唉唷!」屁股一陣著疼,痛得她眼角都迸出淚珠子來,怪只怪自個兒學藝不精,每回總貪懶打模糊,這下可好,硬生生吃了個大鱉!

  嗚嗚,怎麼辦?再不回去阿娘肯定賞她一頓好吃的──竹筍炒肉絲外贈三日練曲兒。

  站直身,拍拍微疼的俏臀,眼兒眨眨,她仰頭看看頂上的大樹,打量著可行性,若從那兒跳進院裡,恐怕非死即傷罷?

  呃……這可不行,她蘇蓉蓉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怕疼,要是踏空,這條小命准休矣。

  不成不成。搖頭甩去眉梢的淚珠子,放棄了上天的可行,她往地面一瞧。

  嘿,上天不成,遁地可成罷!

  搬開大樹底下的石子,看似堅固的牆圍邊竟露出個小洞,大小正巧容得下她。下定決心,鼓足了氣,拋去身為人的尊嚴,她蘇大姑娘準備鑽狗洞去也。

  鑽鑽鑽,首先探出頭、肩。好了!一鼓作氣,張開兩手伏地,一骨碌地往前爬去。

  呼的一聲,翻過身來,蘇蓉蓉索性躺在軟軟的草地上喘氣,髒兮兮的小臉映著陽光,汗水流過處還她些許的白嫩。

  大大的眼兒眨呀眨,粉唇微揚,她俏皮的一笑。正好,反正沒人,她就好好的在這兒睡上一覺吧!

  突地一片黑影籠罩,印入眼簾的是一張唇紅齒白、面如冠玉的笑顏,伴隨著幸災樂禍的聲調:「唷,阿姊,妳鑽狗洞唷!」

  蹙起秀眉,眼兒一瞇,她一骨碌地慌忙站起,還當是誰,原來正是她那身穿粗布破鞋,天天打雜倒茶的跑堂小弟。「噓!你嚷嚷個什麼勁啊!」宛如羅剎女夜叉,她捲起袖,插著腰,一雙水眸滴溜溜,拿起纖纖玉指往那白嫩臉皮緊緊擰了一把,嬌笑道:「死阿弟,你存心是想讓我露餡是不?」

  「哎喲,阿姊,君子動口不動手的……」還是一雙沾滿泥污髒兮兮的手,要是被阿娘瞧見了……呵呵。哀怨扁嘴的哭喪神情頓時換得一臉狡詐,「我要同阿娘說去,咱們花蔭閣的蘇州第一花魁不僅拿著一雙如泥炭般的手動粗,學猴兒跳牆摔正著,更學狗兒汪汪鑽狗洞。」話不及說完,腦門又添一團包。

  「有膽你說去呀!看是沒見如來觀音面,早入地府見閻王了。」放開手,蘇蓉蓉順勢拿沾滿泥的柔荑使勁往他臉上抹去,一張細白俊俏的小臉頓時化為泥團,含笑的眉目垮了下來。

  嗚嗚嗚……當人小弟就是這般壞,好處油水沒得撈,儘是惹得一身鴨屎臭。兩眼迸出一泡淚,蘇喜喜擤擤鼻頭,裝作一副可憐樣,自懷中掏出絲帕,小心翼翼地抹去。

  擦到一半,他好似想起了什麼,黑眉微挑,小嘴張大,偷覷眼前得意的俏顏,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忙將手裡的絲帕如燙手山竽地往她身上丟去,雙腿一拔,一溜煙地跑了。

  呿,竟像見鬼般慌慌張張地跑個不見蹤影,就算她現在灰頭土面,滿身污泥,像個小子、乞兒模樣,可到底還是個美人胚子,不至於將她看成鬼魅罷?

  還怔愣思索怎麼回事,蘇蓉蓉一面想,小嘴不住嘟噥,攤開被他丟棄的絲絹,睜眼一瞧──

  「轟」地臉紅紫漲,小手抖起絲絹,渾身發顫,蘇蓉蓉氣得簡直說不出話來。

  死阿弟,敢隨便取用我的手絹,你姑奶奶和你卯上了!

  ☆☆☆☆☆☆☆☆☆☆  ☆☆☆☆☆☆☆☆☆☆

  搖呀搖呀搖……微偏頭、身不動,纖指挑起蓮花樣,唇角勾化一嫵媚,眸半張,盡迷離,儼是貴妃醉酒態,輕移蓮步步生花,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不行不行,眼兒不夠媚,唇兒翹得不夠高……還有,妳那是什麼身段呀?活像老母雞啄米似的。」少說三十好幾的風騷美婦一腳踢開房門,正巧見著她的醜姿態,不由得嘖嘖兩聲,瞅著面前的美姑娘,撫心蹬蹬倒退好幾步,先是驚嚇萬分,隨即露出一臉嫌惡。

  瞧瞧,她這寶貝女兒將自個兒給裝扮成什麼樣子了?嘖,還真不是普通的……俗。

  「呃……會麼?」蘇蓉蓉不覺臉上有何怪異,還以為真是體態問題,低頭瞧了瞧自個兒擺的姿勢,倒覺得挺美的,再說,書上畫的不就是這樣,她不過依樣畫葫蘆罷了,難道這也錯?

  畫虎不成反類犬!明明是貴妃醉酒的嫵媚美姿,讓她做起來卻活像個木人石像,俏美臉蛋還畫成大花貓。

  無奈地搖搖頭,眉心打上好幾結,風騷婦人扭腰擺臀地晃了過去,不待多言,仔細打量擺著奇怪姿態的女兒,立刻往她背上使勁施力。

  不知是否力道過強抑或施點不對,只聽得蘇蓉蓉雞貓子鬼叫起來。「哎喲喂!娘呀,妳輕一點,我骨頭都快被壓散了……」她淚眼汪汪哀怨地瞥了娘親一眼,話不及說完,背上又是一陣劇痛襲來,「哎喲!」

  「年紀輕輕就這麼不濟,一把骨頭硬得很,待會兒我會差人替妳多添些醋,喝上幾日,身子自然就軟了。」

  聽到要喝醋,蘇蓉蓉不由得滿嘴酸味,臉色發白,搖頭如波浪鼓,可憐兮兮地問道:「真要喝呀?」

  「當然!連個臥魚都做不好,哪還奢望妳能舞得多好看,小小年紀身子就硬得跟石頭似的,這樣怎麼得了?!」蘇媚娘伸出纖纖玉指往她身上戳了戳,掏出絲絹捧著臉蛋,幽幽地歎口氣。

  唉,她這女兒生得如此貌美天仙,膚如凝脂白雪,淡淡眉峰似攏春山,一點朱唇分外紅,身姿窈窕輕蓮移,一笑傾城再傾國,真是不輸當年的自己,只可惜呀……撫著自個兒風韻猶存的臉龐,瞇眼巡至她一身的衣裳打扮,上好的絲綢竟被她搞得宛如破衣褸衫,前襟岔開不說,竟還交錯了位置,成了左衽開邊,一張嬌俏嬌嫩的臉蛋被她抹上五顏六色的青黛胭脂紅彩,頭上一朵紅艷大牡丹,說有多醜便有多醜,如此八婆模樣實在很難讓人想像濃妝艷抹下的人兒是有多麼水嫩嬌美。

  只怕是一站出去,的確是驚動天下的「傾國傾城」。

  看不過去,著實有礙觀瞻,蘇媚娘隨意揀起桌旁的絹布用力擦去她滿臉的胭脂水粉,還她一臉清麗素容。

  突然被抹淨臉蛋,把花了許久時間好不容易才上好的粉妝全給卸了下來,蘇蓉蓉秀眉微蹙,雖不滿娘親的粗蠻行徑,心底卻更在乎另一件事。

  就算真如阿娘所說身子僵硬如石,可……也用不著喝醋罷!想起幾日前的慘狀,伴隨肚皮咕嚕慘叫,她就不禁起了一身冷顫,整個背脊都涼了起來。「娘,不喝行不行?」嘟起紅艷艷的櫻桃小嘴,蘇蓉蓉嬌聲嬌氣的嗔道,頻頻拉扯蘇媚娘的袖擺,眼兒汪汪,一副我見猶憐樣。

  被她這麼一嬌喊,蘇媚娘聽了骨頭都酥了,差點軟倒在地,幸好眼捷手快地攀住桌角,這才勉強穩住身子。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大力拍開緊抓不放的小手。「別拿這聲音來對付妳老娘我,好好留著給咱們『花蔭閣』眾百位大老爺聽去,老娘可不吃妳這一套!」死丫頭,聽得她渾身的雞皮疙瘩全都「肅然起敬」,抖幾下,粒粒灑滿地。

  嘖,失策!

  「阿娘,您瞧瞧我喝了幾日,仍是這副模樣,也沒好到哪兒去。」左掐掐,右捏捏,扭動脖梗,陣陣卡滋作響,證明她所言不假。

  「不過才三日,哪看得出什麼成效?」就算是天山妙藥也沒這麼靈。蘇媚娘冷冷地將話給駁了回去。

  是呀,喝了三日醋,她也拉了三日的肚子啊……蘇蓉蓉挫敗地撫著空扁扁的肚皮,認栽似地垂下小臉。

  想到還得喝上不知幾缸酸醋,不如直接將她手腳打斷了事,這樣身子不就如她所願地軟了。她默默地懷裡掏出一隻手絹,看著上頭的污漬,眼睛倏地亮了起來,心底頓時有了主意。

  嘿嘿……此仇不報非「女子」,這可是他欠她的!

  第二章

  天色一大亮,蘇蓉蓉如同以往地努力搖著大杓子,忙得不亦樂乎。

  待得了空檔,蘇蓉蓉揮去滿頭的汗珠子,放下木杓,順勢拿手往腰間繫著的兜巾擦去,摸摸兩旁垂落的髮辮,宛如偷兒似地頻頻探頭張望。

  水眸細瞇,只見她向著周邊東瞧西看的,見四下無人,只有街邊的幾隻小貓小狗四處遊蕩,眼珠兒滴溜溜一轉,為細嫩秀致的杏桃臉蛋兒添些賊兮兮的靈巧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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