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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言妍

  她雖不愛聽姊姊說那些話,但婚姻是每個女孩兒家的心事,怎會不榮懷呢?

  只是,她未來的丈夫,真像姊姊說的,要由殿試一甲的士子中挑選嗎?如果那些狀元、榜眼和探花都長得又老又醜呢?

  當然是要拒絕啦!

  可是,如袁姊夫這樣一表人才,卻又唯唯諾諾、缺少風骨的,她也覺得乏味。

  再想想兩個不學無術,有著紈挎子弟行徑的哥哥,更是不能嫁。那……自己到底期盼著什麼樣的歸宿呢?

  突然,她的腦海中浮現出曾偷偷看過的「西廂記」,想起那風流瀟灑又勇於退敵的張君瑞,假使真有這樣一個多情人,她或許也會如崔鶯鶯般的以身相許吧……

  去!茉兒的臉驀地紅了起來,為自己心裡那不成形的影子而羞惱不已,她真不該讀那種坊間艷書的,竟徒添了邪心。

  身後,那方閉眼打盹的「阿奴」,倏地飛跳兩下,猛地嚇走了茉兒的怯怯情思。

  「喂!你作夢了嗎?是好夢還是噩夢?你記起藍藍的大海和那揚著火把的黑夜,對不對?」她湊近鸚鵡「阿奴」說:「唉!我不能再胡思亂想了,應該在離開前快點把『鸚鵡賦』寫完,免得又成了一椿虎頭蛇尾的公案了。」

  「阿奴」尖嘴一揚,彷彿在回她的話,「阿你的頭!」

  殺又拉拉?阿你的頭?都沒有一句好話。

  茉兒忍不住用小竹棒打它一下,「倭鸚鵡就是倭鸚鵡,滿腦子只懂殺人,再不學漢語,就沒有人喜歡你啦!」

  「阿奴」抗議般地亂飛,嘴裡重複的仍是那兩句話,像在努力解釋什麼,語調竟有些傷心。

  茉兒笑得更厲害了,等「阿奴」生氣不理她時,她才回到書桌前,拿起小青備好的毛筆繼續寫「鸚鵡賦」——

  南海碧綠,霞映珊瑚,幻化異鳥,名為阿奴……

  第二章

  無情碧

  憑欄坐聽,

  好夢休說。

  春風荳蔻千愁過,

  正是世間無情碧,

  一寸狂心向橫波。

  茉兒在重陽節過後,才出發回北京。隨行的有嚴武、小青,還有十個家了及侍衛,一同保護著嚴家要送進宮的珍奇異寶。

  原本他們要搭運河船,趕在下霜前到家,但此刻正是秋忙,官船壅塞,所以必須走一段陸路。

  這樣一來,茉兒最高興啦!因為她又可以多欣賞一些江南風光。

  行經蘇州時,那茶館的吆喝及說書彈評、曲折的水道、精細的雕欄庭園,在在令她百看不厭。

  但有寶物在身,為怕胡宗憲人馬查詢,於是他們再往北走,直到長江畔一個叫做淳化的小城後才停下來。

  淳化也不錯,有著蘇州嫵媚的味道,只是稍嫌僻靜些。

  馬車和馬匹直接來到驛站,嚴武粗聲粗氣的叫來驛丞吩咐,「最好的房間和伙食,馬匹和馬車全換新的,不許有一點馬虎!」

  「這位大爺,公文在哪裡?」驛丞知道這人大有來頭,所以客氣的問。

  「我是嚴閣老的家人,馬車裡是嚴閣老的千金,還需要什麼公文?你懂不懂規矩呀?」嚴武不悅的說。

  「規矩說,第一,要有公文;第二,私人家眷不可使用驛站,免得妨礙公務。」驛丞頂了一句。

  「你找死呀?只要嚴閣老一聲令下,不單是你,連你們縣太爺的命也難保。」嚴武拉著他的衣領大吼,「你是要敬酒,還是要罰酒?」

  茉兒坐在馬車裡,還一心沉醉在濛濛的秋山秋水中,後來吵鬧聲過大,她也聽進了幾句,不禁問身旁的小青說:「我們是私人遊玩,不關公務,為什麼非要住驛站不可?」

  「為何不能住?」小青說:「想我們家老爺有功在國,人人敬重,如今小姐出外旅行,比那巴掌兒大的官還重要,怎能不好好的招待呢?」

  茉兒仍深覺不妥,想喚住嚴武,但外頭的爭執聲已然停歇。

  沒多久,就見嚴武必恭必敬的過來說:「二小姐,沒事了,全是那驛丞瞎鬧,他現在已經去弄房間了。」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但茉兒壓根沒想到,嚴家奴僕向來仗著主人的勢力到處耀武揚威、搜刮弄權,甚至比主人更惡劣,也更加深了大家對嚴府的痛恨與不齒。

  像這一回,嚴家無公務在身,原本不能使用驛站,但嚴武偏偏把所有換車換馬及食宿的費用,全算在地方縣府的身上,自己便可以私吞下這筆嚴鶯交代下來的款項。

  房間有兩層樓,極寬敞舒適,竹簾、錦褥和書畫一應俱全。打開竹窗,竟是沿著一條河道,石拱橋一座座地橫跨在水上,遠遠有「欽乃」聲,一艘烏篷船緩緩駛來,差點撞到洗衣婦的盆籃。

  「小青,咱們待會兒去划船好嗎?」茉兒興奮地說。

  「我爹一定不肯的,小姐的安全重要。」小青搖搖頭說。

  茉兒頗為氣餒,也知道這是姊姊的命令,因為南京剛巧有兵變,聽說仍有逃犯窩藏在湖澤之間,所以不許她隨便亂逛。

  陸續有陌生的老媽子和丫環來換床褥簾帳,茉兒下樓來,看見嚴武東指揮、西指揮的,就說:「一切都還好,為什麼要換呢?出門凡事從簡,何必干擾驛站?」

  「小姐有所不知,那些人可懶可髒啦!小姐是千金之軀,不能有所閃失。」嚴武討好地道:「連縣太爺都知道嚴閣老的孫小姐到達,還刻意把家裡的廚娘、僕人都送來,任憑小姐差遣,明天他還會來拜望小姐呢!」

  「哇!若不是出這趟門,我還不曉得咱們家『嚴閣老』幾個字那麼好用呢!」小青得意地說。

  「我又不是官,他幹嘛見我?」茉兒覺得煩的說:「這排場真令人討厭!」

  嚴武「嘿嘿」乾笑兩聲。所謂家有惡奴、狗仗人勢,他也不是第一個。北京裡的那些官老爺,看了他都要打躬作揖,河況是個小小的知縣?誰教他得嚴家大小宰相的寵信呢?

  茉兒又倚在窗口,洗衣婦的笑聲傳來,充滿鄉趣。

  她看看自己身上淺紅繡著金線花的絲綢衫,還有腳上的小弓鞋,怎麼也不像可以划舟的村婦。

  如果她能打扮成一般的百姓,灰撲撲的,或許還能偷偷的出去玩一回吧?

  至少若遇上匪盜,也不會對個小丫環有興趣吧?

  *  *  *  *  *  *  *

  任子峻閉門苦讀了三天,舒舒筋骨後,再算算日子,該是進京的時候了。

  原本他年初送祖母棺回松江府時,打理好一切就該回京的,但偏偏任禮部侍郎的父親嫌京城酬酢外務太多,要他乾脆待在淳化別墅裡隱居唸書,順便向名儒大師們請益,韜光養晦一番,好在明年會試時一舉中狀元,才不愧他「松江府才子」的美名。

  讀書為中舉,中舉為前程,前程為報國……他從啟蒙識字開始,就被灌輸了這些士大夫的思想。總之,堂堂男兒,不走這條路,就等於是個無用的廢人。

  「阿良!」他叫了幾聲都沒有人回應。

  這小子一大早就不在,若不是去泡茶館、澡堂,就是醉倒在怡香院門口,根本忘了回家。

  子峻閒閒地步出了門,由小巷到大街,天不陰不晴的,不過,市集小館人倒不少,遇見熟識的,都會招呼他一聲「任公子好」。

  有的還通風報信,「任良正在『白雲』茶館哩!」

  果真,任良正蹺著腿和幾個官爺吃小菜飲酒,一見子峻來,忙移位說:「少爺『閉關』出來了呀?」

  「結果連個人影都沒看見。」子峻笑笑說。

  「啊!今兒個魯媽的媳婦生娃娃了。」任良勤快地喚來店家,為主人弄了飯菜,有魚有肉,補盡責任。

  「夠了!你去陪朋友吧!」子峻主僕兩人,都是爽快好客的個性。

  時辰尚早,店裡沒有幾桌客人。子峻吃一口醋溜魚,往左瞥,見有個獨行客,頭戴笠帽、腳穿麻鞋、桌上有劍,一副江湖人士的模樣。

  若是在平日!子峻會上前去拜會一下,但那人擺明了拒人千里的態度,他也不想惹麻煩。

  安靜中,任良那兒粗嗓門的談話一一傳來。

  「咦?你不是趕著北報軍情嗎?怎麼還沒走?來這兒喝酒!不怕誤事嗎?」任良問一名大個子軍官。

  「不如醉死得好!」大個子軍官又猛喝了一口,「本來昨兒個就要走的,臨時卻來了什麼嚴家的孫小姐,把馬全給調了,害我走不成,這不是教我死路一條嗎?」

  「嚴家孫小姐要馬幹嘛?她也要報軍情嗎?」任良又問。

  「報他奶的咧!她小姐是來玩的,佔盡咱公家的便宜。」另一個小吏說:「連我的馬也歸她了,想我的人犯還在徽州,不按時提調到案,只怕要挨二十大板跑不掉。」

  「那我呢?公文送不到府衙,糧餉不能發,大家過不了秋尾,罪全由我來擔呀!」一個小兵愁眉苦臉的說。

  「別說了!這嚴孫小姐一行人吃吃喝喝的,如蝗蟲過境,只怕我們淳化今年冬天難過羅!」又有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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