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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言妍

  「我只不過是想調職,像……到我們的老地盤江西,總比較有人脈,不是嗎?」袁應樞更小聲的說。

  「愚蠢!江西哪裡比得上漁米之鄉江南呢?多少人求都求不來,你竟要放棄?真……真氣死我了!」

  接著,一陣「匡啷」摔破東西的巨響傳來,讓茉兒嚇了一大跳。

  人還沒回過神,就見袁應樞極其狼狽地出來,衣服和紗帽都歪掉了。

  「袁應樞,你的名字就是道地的『原應輸』,輸得連我都倒霉了!」嚴鶯又由屋裡追出更惡毒的話。

  袁應樞沒看見躲在一旁的茉兒,只是捏著拳頭,低低的、又惡狠狠的說:「這婆娘,欺人太甚!哪一天我要是有辦法了,一定第一個休掉你,你就祈求嚴家沒有倒的時候!」

  這段話傳不到嚴鶯的耳中,但茉兒卻聽得一清二楚,不由得愣住了。

  這一路行來,茉兒不得不承認,姊姊的氣焰是太盛了些,憑她是當朝首輔的女兒,在袁家作威作福,不但公婆姑叔退避三舍,連奴僕們都動輒得咎,不敢張聲。不過,姊姊的下嫁,也為袁家帶來財富和官運,所以,沒有人敢埋怨,唯一詬病的是,姊姊入袁家門七年,只生了一個女兒,在沒有子嗣的情況下,也不允許姊夫納妾,這一直是府內最大的爭端。

  茉兒不太懂這些,也很少去思考,她的生活就是琴棋書畫,和一般閨中女兒沒啥兩樣。若說有特別,就是多了一些奇珍異寶,多了一些山珍海味,還有偶爾入宮去為皇上、皇后扮扮觀音罷了。

  直到這趟江南行,她才明白嚴家女兒的氣勢,她們嫁哪家,哪家就旺,也難怪嚴家每日高朋滿座,有那麼多人想來攀親帶戚,甚至連她那些庶出或旁支的姊妹們的求親名單,都排排一大串,幾乎讓媒人們踏破了門檻。

  至於如何「旺」法,她則沒概念。一些賄賂、安插、穢亂、欺上瞞下的字眼,都不曾出現在她腦海裡。

  在她觀念中,爺爺是一朝宰相,自然有權指派全國各地的官員;而血濃於水,首先照顧自家人也是人之常情。總之,耳濡目染之下,姊夫的貪污關說,茉兒不覺得奇怪,還以為天下人都如此呢!

  只是「旺」夫家,就非得吵得天翻地覆嗎?看來,姊夫並不感激呢!

  「外面死人啦!也不會來收拾一下?」嚴鶯又開始吼了。

  奴僕們慌慌張張的進去,茉兒也隨之在後。

  屋內破的是一隻官窯花瓶,它砸到牆上,也順勢打下一把骨董絲絹團扇。

  嚴鶯愣愣地看著那扇子對妹妹說:「那花瓶我不心疼,反正爺爺入宮,總會賞一些,可惜的是這團扇,上面還有蘇東坡的墨跡呢!」

  茉兒接過來,看著裂痕說:「我可以試著修修看,蘇學士的字我學過,打混一下大概沒問題。」

  「你呀!就老喜歡這些詩呀詞的,聽小青說,你還以『阿奴』為題,寫了篇『鸚鵡賦』?」嚴鶯的心情已稍稍平靜。

  「好玩嘛!」茉兒說。

  「光拿詩詞去嫁人是不夠的!」嚴鶯忍不住又叨念道:「尤其是我們嚴家的女兒,多少人想利用,連丈夫也不例外,若學不會保護自己,說不定會連皮帶骨的被人啃光光,因為,人心是貪得無厭的,不是欺人,就是被人欺……」

  她說到一半,發現茉兒的臉正貼近團扇,專注地研究起墨跡來,根本沒聽進她的話,弄得她是又好氣、又好笑。

  望著正值青春少艾的小ど妹,想想為人婦的這些年,嚴鶯不禁摸摸她的髮辮說:「茉兒,你知道你明年選婿,不但是嚴府的一件大事,還可能會驚動整個京城嗎?」

  茉兒終究是個女孩兒家,一提起親事,就覺得很不自在。

  「你那年扮『雲裡觀音』,早就艷名遠播,這些年,奶奶早收了一迭名冊,有哪個尚書學士的公子是你中意的呢?」

  「我才不曉得什麼名冊呢!」茉兒對此不甚有興趣。

  「爺爺說了,有些求親帖看都不必看,他現在最想與之結親的是同在內閣的徐階。明年會試的主考就是徐大人,考中的人就是他的『門生』,所以,你要嫁,就嫁給明年的新科狀元,將來榮華富貴一樣都跑不掉。」嚴鶯說。

  「姊,你在說笑啊?狀元哪能說嫁就嫁的呢?若是人家已有妻室呢?」茉兒

  「有妻子就休離呀!天底下有什麼比娶首輔的女兒更榮耀的事呢?」嚴鶯驕傲的回答。

  茉兒張大了嘴,久久才說:「那……那不成了包公傳裡的陳世美嗎?那種遺棄糟糠之妻的負心漢,我才不要!」

  「我就說你書看太多了,人都看傻了。」嚴鶯搖搖頭說:「你放心,你的狀元郎不會有妻子的。爺爺說,只有我們家茉兒喜歡的人,才能中狀元哩!」

  「怪了,我又不是皇上,不掌殿試、不看卷子,狀元又與我何干?」茉兒反駁道。

  「這其中的奧妙,到時你就會明白了。」嚴鶯話中有話地說:「你以為憑你姊夫那點文才,能輕易就列名探花嗎?還不是因為我選中他。哼!!沒想到是中看不中用!」

  茉兒頗厭煩這話題,忙說:「對了,姊姊急急的找我來,不是有事情要交代嗎?」

  嚴鶯這才想起任務,忙帶她走到裡間的小室,濃濃的脂粉香陡地傳來,層層隔架間放些剔紅小屜,都頗為精緻。

  嚴鶯拿出其中一個,按開金鎖,在黃綢的襯布中,有個尺長微彎的東西,形似牛角,質地像枯木,又像石頭,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珍貴處。

  「這是東海上一種巨蟒的頭角,千年難得。」嚴鶯仔細解釋,「我們也叫它吸毒石,凡是身上有惡瘡傷口或瘀青膿血的,一碰,它就會緊緊地吸附著,直到毒盡了才落下。然後,再將它放在新鮮奶中,可以反覆使用。」

  「你要我帶回北京嗎?」茉兒問。

  「不但要帶回北京,還要呈獻給皇上。星上喜愛服丹藥,聽說常中毒流血,爺爺若獻上這寶物,皇上一定會很開心。」嚴鶯謹慎的交代,「這是你姊夫緝查走私時由梟匪船上尋到的,機會可遇而不可求。」

  「這麼貴重的東西,怎麼會叫我帶呢?我身邊也不過是小青和幾個隨從,萬一弄丟了,我可擔待不起。」茉兒緊張的說。

  「放心,嚴武已經從北京趕來,另外,我還加了幾名衛士跟著,不必你操心。」嚴鶯把小屜重新放入一個密盒中。

  嚴武是嚴府的家僕,已做了幾代,小青便是他的女兒。

  「唉!既然那麼慎重其事,為什麼不讓胡總督送呢?他可以派出一大隊兵馬呢!」茉兒不喜歡這種額外的差事。

  「你呀!怎麼看都不像咱們嚴家的人,沒一點心機!」嚴鶯瞪她一眼,「如果由胡宗憲送,到時他會直接獻進宮去,不透過嚴家,功勞不就全變成他的了?」

  「功勞是誰的又如何呢?只要皇上真的用得著,能讓他健康長壽,就是萬民的福氣呀,」茉兒天真的說。

  嚴鶯這回是大大的搖頭,拉著妹妹的手說:「茉兒,奶奶實在是將你保護得太好了,但總要有人告訴你真相。今日的皇上,天天拜神求道,爺爺能得寵信,全仗他能寫祝禱的『青詞』,四處求祥瑞物,甚至陪皇上吃丹藥,沒有一刻不戰戰兢兢。這二十多年來,多少人嫉妒嚴家,不擇手段地打擊,千方百計的想取而代之,要不是爺爺謹慎機警,嚴家早就被抄好幾次家了!」

  「可胡總督對咱們嚴家這麼好,又這麼敬重爺爺,他該不會對嚴家不利吧?」茉兒說。

  「那都是假的!」嚴鶯說:「政治場上沒有朋友,只有利害相關。今天你得勢了,眾人巴結;明天失勢了,眾人落井下石,其殘酷有時比血流沙場更可怕,所以,每走一步都要小心,人人都是敵人,凡事要先下手為強。」

  「我討厭殘酷和流血,但願我永遠碰不到政治這種東西。」茉兒下結論的說。

  嚴鶯原本想說,身為嚴家人,事事由不得自己,男孩自幼要在官場上酬酢,女人要結政治婚姻,但看妹妹可愛的面容,反正明年她就會發現未來的命運,不如再讓她多快活一陣子吧!

  走到外廳,僕人已清理完畢,茉兒的目光被一座小觀音像吸引去。

  「對了!你們當初那三大觀音,霧裡和風裡都到哪裡去了?」嚴鶯喝著丫環端上的茶,閒閒地問。

  「霧裡的父親,聽說是攜家帶眷,告老還鄉了,風裡的父親則是外調,還不曾有返京的消息。三年,我挺想念她們的。」茉兒有些落寞的說。

  姊妹倆又聊一會紫姑卜卦之事,接著,奶媽抱來嚴鶯四歲大的女兒,大家用了午膳後,才各自去休息。

  茉兒不想午睡,整個人斜倚在欄杆上,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拔著黃色的菊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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