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毋寧說是詛咒,千千萬萬詛咒!
禮儀行完,新娘先歸房坐床,新郎則需要到席上接受祝賀。
茉兒隔著紅羅頭蓋,和小青、小萍細聲交談著。此次陪嫁的人,除了貼身丫環外,還有奶媽、僕人共十個。據說任府家業不如嚴府,所以不敢送太多,等以後子峻飛黃騰達了,再另外添人,至少姊姊嫁入袁府時都是這麼辦的。
聚集在新房內的都是茉兒帶來的人,兩支長紅燭燃燒著。奇怪,人說任府比嚴府小許多,但感覺卻異常地安靜,聽不到什麼風吹草動,彷彿很空曠。
茉兒並不知道,由於新公婆怕她,早警告全家上下,沒事別靠近二房的院子,免得惹到二少爺的新娘子。
小青左右看看。若沒有小姐的嫁妝幫襯,新房還真寒愴呢!她本不想陪嫁,因為人沒有往低處走的道理,但自幼跟慣小姐,也是不捨。她輕聲埋怨道:「沒咱們家舒服!」
「小青,到任家後就是任家的人了,別把壞習慣帶過來。」茉兒聽了,小聲訓誡。
交杯共食的時辰到,已有幾個穿著喜氣的婆娘拿著金錢、吉果和交杯酒到新房預備。
接著,院子裡有騷動,茉兒日夜期盼的子峻正由僕人攙進來,他似乎已醉得東倒西歪,酒氣沖天的。
「怎麼會這樣呢?」王奶媽不禁著惱的問。
但縱使如此,禮還是要行。喜婆助子峻以玉桿掀蓋頭,茉兒只覺眼前一亮,本能的先低下頭。
丫頭那兒「砰」地一聲,子峻跌坐在椅子上,雙眼緊閉著。如果他能看,他也不要看!新娘是不可以動的,儘管她心裡百般著急!
喝交杯酒時更慘,新郎是由人哺喂的,沾了滿臉的狼狽。
「不該讓他喝這麼多酒的!」王奶媽不太高興的說。
既然新郎去會酒仙,也只有等他酒醒了。
一些人扶茉兒到裡間更衣,一些人將子峻伺候上床,此刻完全沒有新婚之夜的旖旎浪漫,只是忙亂著。
茉兒不生氣。再醉也是她的子峻,不是嗎?待她取下鳳冠,梳完發,換上素袍,外頭靜悄悄的。
「咦!姑爺呢?」先出去的小萍叫嚷著。
幾個人出來,見門是開的,但床上空蕩蕩的,院子裡除了月灑花木,什麼人影都沒有。
「不會又回去喝酒吧?」王奶媽說。
「我去找找看!」小青說著,便由月洞門走出去。
幾條長廊成矩形擺開,小青往有燈火的地方走去,在燈火前,任良擋住她。
「新姑爺是不是在裡面?」小青在嚴家是算大牌丫環,一向橫霸慣了。
任良早知子峻「避難」書房的計劃。「公子醉得太厲害了,不許任何人吵他,他今兒個就睡在這兒了。」
「那怎麼成?今晚可是大婚之夜,我家小姐豈可孤單一人?你叫人去把姑爺給抬回新房去!」小青凶巴巴的指使道。
任良看這一臉胭脂的女人,覺得似乎有些面熟,又記不得在哪兒見過,只不客氣說:「抬?有本事你去抬好了,我只聽我家公子的吩咐!」他還強調「我家公子」四個字。
「你竟然不聽命令?」小青的聲音隨著怒氣變大。
「我憑什麼聽一個丫頭的話?」任良不甘示弱地回嘴。
他們的吵鬧聲,驚動另一頭院子裡的徐氏。她匆匆趕來,看到嚴府的陪嫁丫環。她強迫自己要冷靜,這幾個月來,子峻的苦悶,全家都明白,所以,筵席間見他猛灌酒,也沒有人忍心阻止,然而,新娘子也是不能得罪的啊!
徐氏問明兩人爭吵的原因,於是客氣的對小青說:「請回你家小姐,子峻醉得不省人事,夜深了也不宜搬動,今晚大家都很累,就先好好休息吧!明兒個我一定會叫子峻去賠罪,任你家小姐怎麼處置都可以。」
女主人都講話了,小青也不敢再刁蠻。她板著臉回去,心想,新婚大喜之日就讓小姐獨守空閨,天下絕無此理,她一定會向嚴老夫人報告,誰教任家欺人太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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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鑼三更,紅燭在羅帳外昏昏地燒著,茉兒擁著新衾,檀香幽幽地縈繞著,她心思百轉,怎麼也睡不著。
這全然不像她期盼與幻想的重逢啊!當小青氣呼呼地說子峻醉倒書房,不回來過夜時,茉兒的心被刺一下。但去年秋天的緣分,已是一種完美的信仰,讓她很樂觀,相信子峻是真的不勝酒力,因而不怪他誤了佳期,反正來日方長嘛!
但久久的等待,喧天的鑼鼓仍迴響在耳旁,她的雀躍仍懸在半空中,怎麼也無法降下與夜一起休息。她多想和他靜守這美麗的月色,即使他是酣醉的,但她清醒也就夠了。
想到此,她就一刻也待不住了,悄悄地下床,披上織緞的水田披風,盡量不吵到睡在矮榻上的小青和小萍,在微帶寒意的風中,摸黑尋找有他在的書房。
小青說在矩形廊的左邊,有一棵槐樹、一盞油燈、一個奴僕。
她先看到任良,見他裡著被、打著呼,忠心的為主人守夜。
茉兒的腳步更輕柔如貓,開了小小的門縫後,一間就進入了書房,任良連一絲氣恐怕都來不及嗅到哩!
油燈如豆,搖搖曳曳,書冊畫卷都模模糊糊的,她的注意力只放在屏架後的長榻上,子峻睡在暗灰的被褥中,眉頭猶深鎖箸。
那清俊的臉,在江南曲折的河上,細細的雨中;那帶笑的臉,在天步樓,在霧裡的大湖……而此刻,都在眼前,茉兒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輕撫他的眉,長長的髮絲垂落在他的胸前。
昏沉之中,子峻睜開眼,幽幽的昏光裡有一一張絕美的面龐,含情脈脈地似在說:「我叫茉兒,茉莉的茉……」
茉兒?子峻驚坐起來,但天在旋轉,整個人歪斜了好一會兒,他才出聲,「你是茉兒?」
「你記得我?」茉兒終於覺得這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是呀!我一直在找你,但你消失了,我們還以為你是狐仙……」他眨眨眼,但室內太暗,大手往刖一伸抓住她,熱熱的膚觸透過掌心傳來,他說:「我一定是在夢中,對不對?最近老像在作夢,噩夢連連,如今終於有個好夢了……」
「我是你的好夢,你很高興看見我,是嗎?」茉兒興奮得臉色如紅霞,更美得令人難以抗拒。
「你是這世上我最想見的人。」子峻感覺到酒力往上直衝,身體有些不支,被抓住的茉兒也順勢傾倒在他的身上。
多好聞的味道啊!髮香,人也香,如在熏花的天地裡。因為是夢,所以他能完全放肆,外衣散了、素袍散了,雪白胸前的一抹紅刺激著他的感官及慾望,始終渴念茉兒的心,如排山倒海般洶湧的朝他襲來。
茉兒則完全柔軟以對,以夫君為天,在他的懷裡,體會到前所未有的火熱、前所未有的歡暢。有狂野、有淋漓、有柔情、有纏綿,無法形容的給予及接受。
她以為相思已到頂峰,但愛竟是無限,令她喘息、令她與明月彩雲同飛,然後成為夫與妻……
他吻著她艷紅的臉,緊擁住她,如纏繞的籐,低聲說:「茉兒不會走,不許走。」
「走不掉了!」她輕輕地回答,「已經走不掉了。」
子峻滿足了,這是長久以來最快樂的一刻,枕著她的豐發玉肌,沉沉進入夢中。
茉兒一直沒睡,又忍不住自顧自的笑了好幾次。他不來新房,那她就來書房羅!根本不怕眾人說她不害臊。
最後,疲累讓她閉上眼,長睫顫動,即使在夢裡,仍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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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方露,小萍就發現茉兒不見了。
小青還打呼,睡得正熟,這早晨的服待,從小萍來後,一向就歸小萍。她匆匆地綰髮披衣,來到院子外找,不敢驚動任何人。
她雖然跟著茉兒才一年多,卻深知這嚴家嬌女的心事。或許她不是小青般的家生奴,還未沾染權貴之家的惡習,反而易得茉兒的信任。
她明白茉兒有多喜歡任家公子。
憑著昨夜小青對書房的描述,小萍細心地尋找,結果看到任良。她走過去,叫醒他問:「這是書房嗎?我家小姐是不是在裡頭?」
任良揉揉眼睛,看見一個面貌清秀的女孩,再跳起來叫道:「咦!我在作夢嗎?你不是小萍嗎?我在淳化常和你哥哥一塊聊天下棋呢!」
他一提,小萍才記起來,的確是有這麼個人,記憶中的他挺皮的,但因為她在縣太爺家當丫環,兩人不常碰面。
「聽你哥說,你高昇啦!跟了京城的一位小姐。」任良高興的臉突然一愣,「不會是嚴家小姐吧?」
「沒錯。」她指指書房,「我家小姐在吧?」
「怪了!你們怎麼老是跟我要人?昨晚一個,大清早又一個。」他說歸說,但覺眼前這位可愛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