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要讓我這麼痛苦嗎?」
「有嗎?」你痛苦?我才痛苦呢!
「沒有嗎?」
「哪有?」
「好吧,那就沒有。」東不想跟我抬槓,放開手退自走開。
「你要去哪?」我問。
「買晚餐啊。」
「你車停哪?」我左右張望沒看到上回那輛車,東苦笑:「我今天可沒開車來。」
「沒開車?你怎麼上山的?」
「騎車。
「騎車?」東竟然會騎車來找我,真的有些受寵若驚,莫名的悸動像海浪推擠岸邊的船,一波一波想把船擠上岸。
「不介意搭機車去買晚餐吧!」
「不介意。」我終於妥協了。
來到東停車的地方,我指著停在一旁的重型機車,大叫:「天啊!這是你的車?」
「你別像只神經質的博美狗一興奮就跳個不停。」東無奈的笑。
「我哪是博美狗?我又不是陳翔。」
「陳翔是博美狗?我覺得他比較像聖伯納。」
「為什麼?」
「看到女人就口水直流。」東正經八百的說,逗得我哈哈大笑。
今天他是有備而來,連安全帽都多準備了一頂,坐上東的機車,想保持距離都很難在調整座位的同時,東把我的手往前一拉,整個人貼在他身上,這姿勢很曖昧,想不臉紅都很難,反正坐後面沒人看到,我壓根忘了每輛車都有後照鏡。
山路崎嶇婉蜒,對路況不熟的人想快速行駛並非易事,這條路平常來往的車輛就不多,山下的燈光璀璨閃爍,點綴了漆黑的山路。
幾處轉彎皆為觀賞夜景的好地方,往往到了這幾個景點我都會放慢車速,東似乎看出我的想法,逐漸放慢的車速好讓我可以沿途欣賞美景。
比起開普教桌山上的美麗夜景,台灣的陽明山遜色不少,我家這裡的夜景算不上美,但還是會令人流連忘返。
如果你能撥出兩天的時間,到嘉義阿里山附近的茶山遊玩的話,將可明白台灣仍有很多適合旅遊的景點。
兩年前跟學姐一行人,一塊到茶山體會原住民的民的生活,住民宿品嚐山地佳餚,這種幸福是都市人的夢想,那一次的行程少了東,當時他還在服役。
茶山位於曾文溪的上游,屬於鄒族部落。一行人驅車直達茶山,來到嘉義山區,沿路的龍眼跟芒果樹,一片又一片的果園,結實纍纍的果樹,叫人垂涎三尺。
到達茶山時下午一點多,肚子咕略咕略叫著,邊扒著飯菜邊趕走聞香而來的蒼蠅。
鄒族勇士們笑著說:「這些蒼蠅都有洗過手腳的啦!你們放心吃飯不用擔心的啦!」
安心歸安心,衛生還是要顧一下吧!
當我神遊茶山之際,遠處傳來了刺耳的煞車聲,我把視線從右邊的夜景移往路面時,前方發生了驚人的車禍。
一輛機車被對向來車撞飛了好幾公尺,機車騎士及同行友人經過猛力的撞擊雙雙墜地。
我的手心傳來東身軀緊繃的訊息,緊摟了東的腰避開目光,我們的車即將撞上前方的肇事車輛與受傷的機車騎土,希望我們的車來得及閃過車禍現場。
在我緊閉雙眼的片刻,機車在失事現場前轉倒,側面的金屬與路面畫出一道長長的火花,因撞擊力量太大,東彈了出去,而我重重的摔在堅硬的柏油路面。
我勉為其難的撐起癱在地面疼痛的身軀,左右找尋東的身影,圍觀的群眾全往路旁靠攏,個個拉長的頸項往山下望,接著聽到駭人的消息。
掀起安全帽的歐吉桑喊道:「有人摔下去了。」
是誰摔下去了?想起身,下半身卻痛得使我不得下又趴口地面,只能對著路旁喊著:「東……你在哪?」
事情變得不太對勁,我的呼喊得不到任何人的回應,週遭陷入一片混亂當中,耳邊不斷傳來嘈雜的聲響,眼前持續浮現小時候惡夢中的逃難景象。
一群人爭先恐後擠上即將駛離的柴油老火車,我根本上不了那輛不知目的地的火車,週遭頓時陷入混亂,有人哭號、有人推擠、也有人大聲咆哮,這種貼近耳邊的叫喊,從小是夢中恐懼的來源。
夢中被推倒在地姿勢跟現在雷同,望著載滿了逃難乘客的老火車,拖著過重的車廂緩慢地往天之涯駛去。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擁擠的人群中竄出頭來,大喊著:「快上車。」
我看不清楚他的臉,可以確定一點他是個熟悉我的人,在夢裡始終看不清他的臉眉頭望著癱軟的雙腿,愕然發現——自己只剩下上半身,夢到這裡就沒了,通常這時我早已揮汗如雨下的被嚇醒。
這種恐怖的情節,小時候每天在人夜後上演,逃難的景象像可怕的惡魔,進人夢中糾纏著我,我常被嚇得睡覺時不敢合眼。
車禍現場有人忙著打電話,有人忙著安撫傷患,有人指揮往來的車輛,整條山路頓時熱鬧了起來,早聽鄰居說這裡是容易肇事的路段,每間隔一段時間,地上便會多出來幾個白色的人型,驅車經過這裡,見到這一幕往往叫人毛骨悚然。
下半身傳來劇烈的疼痛,每呼吸一次都極為費力,我無法維持尋找東的姿勢,只能蟋縮疼痛的軀體,輕輕的喘著氣,吸吸吐,吸吸吐……
耳邊出現一陣騷動,救護車的刺耳聲由遠而近,第一次渴望聽到這種「醫歐、醫歐、醫歐聲」。救援人員到達後,有人忙著把傷患抬上擔架,警察忙著對肇事駕駛做筆錄,就是沒人過來關心我?
救援大隊個個肩上掛了繩索,小心翼翼的下山,不時傳來山谷中救援人員的燈光,像大樓頂的探照燈,一束束光芒打人天際。
「這裡有人受傷了。」有人發現新大陸似的嚷著。
以為自己變成隱形人了,怎麼會沒人注意到我,但,接下來的畫面叫我大吃一驚,他們抬起我受創的軀體,下半身像癱瘓似的懸掛在擔架外,有點像被挑斷氣管的公雞,雞頭搖搖欲墜,掛在外婆的虎口上。
外婆不但手刀自己養的雞,殺了它還用滾燙的熱水將它來回川燙,接著把一隻冒著白煙的癱軟雞屍交給我。「阿妹,把雞毛拔拔。」
我不敢多言只能嫌惡的拎著雞腳,倒掛金勾般的把雞屍拎到鋁制的大洗澡盆中,把高溫的雞毛一根根從雞的毛細孔中抽出來。
將一隻完整穿了羽毛的雞,變成一隻光溜溜的裸體雞,心中難免有一絲的不忍與殘忍,惋惜它今早還盡職的叫我起床,另一方面開心再也不會有不識相的雞,半夜三點就拉長了脖子在窗外「靠腰」。
我被送上救護車,樣子看起來很虛弱,狀況也不太好,一陣來自下半身的抽搐,痛得我握緊的拳頭,蜷縮起身軀減少疼痛的部位,臉頰緊貼著還有陽光餘溫的地表。
趴在地上的我,這時驚愕的發現,剛才被送上救護車的人,是誰?
第五章
我在送到醫院前,東被救難大隊尋獲,全身呈現多處擦傷及肋骨斷裂,當救援人員到達時,他的意識還算清醒。
上了救護車後,他以清晰的口吻問:「有人看到我載的那個女人嗎?」回答他的是迎面而來的氧氣罩,一旁的救護人員耐心安撫著:「別擔心,我們馬上就到醫院了。」
我獨自一人在急診室的走廊上遊蕩,看著醫生竭盡全力急救病人的模樣,突然覺得生命很脆弱,血肉之軀根本經不起輕微的碰撞。
「心跳多少?」醫生臉色凝重的問。
「三十。二九、二八了,越來越低了。」
「血壓?」
「八十、四十血壓也在逐漸下降中。」
急診室陷入一片混亂,這裡每天都有生命隕落,也有生命起死回生,從醫生的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水看來,他們快要失去這個病人了。
人死前是否能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快離開人世了?躺在床上的女人因失血過多臉色蒼白。
事發至今已經過了一個小時,除了身上的疼痛逐漸消退外,腦袋卻亦發渾沌,我這才認出躺在床上,等待被宣判急救無效的正是自己。
我被這景象嚇得退了兩步,難道我已經死了?我到底是床上發發可危的傷患,還是站在這裡逐漸失去知覺的魂魄?
我不能就這樣走了,唇上還留有東的溫度,一轉眼就失去了一切,震撼使我跌坐在地,竟然一點都不覺得疼。
想證實這一切只是場夢,很逼真的惡夢,捏著大腿毫無知覺,腦袋往後一撞,唰!我的頭竟然穿牆而過。
我看到了另外一間手術室裡的景象,醫生正在做縫合的工作,床上的傷患是東,他陷入無意識狀態。
起身來到病床前,看著醫生在東的胸前縫縫補補,沒人意識到我的存在,更沒人嫌我妨礙他們做事。
東完成急救後被推進恢復室等待麻藥褪去。東的臉多處擦傷,護士為他擦上了優碘人處較大的傷口貼上了繃帶,雖然東很勇敢,但一定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