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敏容對他花心與否不予置評,反而咬著牙警告他,「你說話別太粗野,小心壞了你殷切談判所得來的胎教權。」
他沒就此收斂,反而繼續道:「我是個實際的人,孩子總有一天會發現他是怎麼從媽媽肚裡出來,全是因為他是如此那樣進去的。」
於敏容說:「我不確定給你每週一天的探視權是個主意。」
邢谷風四兩撥干斤地提醒她,「那不如往後想遠一點,某日妳若碰上了令妳心儀的男人,想跟人家談情說愛,需要時間獨處培養感情時,我每週一天的探視權將會是一個既方便又完美無缺的下台階。」
當然,他這個醉翁此行不僅在酒,也在山水美景,若能子與母一網打儘是再好不過,就怕他撒了網,收網時勒得太猛、太匆忙,驚嚇到做母親的人,讓她防衛過度而壞了事可不妙。
也因此,他如此大方也是情非得已,因為,若不給她一點跟他沒緣不來電的信念,她對他的戒心勢必難除。
至於於敏容這廂呢也是很有意見的,基本上,她不喜歡他提及或者盤算她私事的調調兒,除了事不關他以外,他那種精算的嘴臉讓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待產的母雞,在下完蛋孵出小雞後,就沒有利用價值了,連燉補都還嫌過氣傷胃,令她覺得很不是滋味。
但她心上的這份沒來由的矛盾說不得,因為說了便有失立場,反而增加對方的籌碼,她只好胡亂地跟他客套一番,「真感謝你肯看在孩子的份上,賣我這個面子。」
「我說過,自己是一個實際的人,祖上又有雙親急著含飴弄孫,沒打過不婚的主意,所以,總有一天是要討老婆的,自然不好意思阻礙妳,耽擱妳追求伴侶的機會。」
「有好機會,我是不會錯失良機的。」於敏容虛與委蛇了一下。
他攤開一隻大手說:「那咱們算是達成共識了。我回去將今天討論的結果整理一下,會交代律師寄協議書給妳,妳看過若同意,簽個名就成了。」
於敏容看著他的手,好久才伸手與他握了一下,附帶強調一句,「一切都是為了孩子。」
他笑得比當頭烈日還耀目,深表贊同地說:「那當然,除了孩子以外,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可談的呢?」
「說得也是。」她收回手,不再答腔,靜靜地看著他提著公文包起身。
然後見他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咱們下周再見。」人影便在門縫間消失。
下周再見!
於敏容猛地將他最後一句話消化進腦裡後,這才發現,她從頭到尾對他的認知,除了他是「邢先生」,跟好友的情人雷干城有一些瓜葛,有一個論及婚嫁的有錢女朋友,外加祖上有對健在的雙親以外,她對他其實所知極為有限。
而他對她,卻是瞭如指掌。
情勢的失衡,讓她心上頗為不舒服。
猛然想起他在談話時,留了一個國中與她同校的線索,讓她的心與眉舒坦了些,決定下班後到大媽邵予蘅那裡借閱畢業紀念冊。
於敏容哪裡曉得,這樣一條不經意留下的線索,其實也是一個步步為營的「陷」索,因為人是好奇的,好久沒戀愛感覺的她,反而對這個宣稱單戀過她的「邢先生」興起了興趣,不挖掘他的過往與來歷,就好像考古學家找到了秦始皇的墓,卻斷了手與腳,既掃興又無趣得冤枉。
第十七章
於敏容踏出工作室,閒步走在人潮川流不息的東區騎樓。
偶爾心血來潮地在幾處商家前駐足,無視女用提包,不睬單品洋服與鞋飾,而是被幾雙小巧引人愛憐的童鞋與童襪挽留住目光。
她抓起右手邊的一雙粉紅色鞋,側頭端詳了一下,想了想彷彿不妥般地將鞋往下放,繼而挑了正中間那雙藍灰相間的男童鞋思索幾秒,結果,她還是一副決策難下的模樣。
望著捧在掌中心的鞋,她心中泛起一絲懊惱的悔意。
為什麼?
只因當初醫生問她想不想知道肚子裡的寶貝的性別時,她逆著習俗慣例,心血來潮地搖頭說不想,為的是要把寶寶當成生命中最神秘喜悅的期待,哪會料及當初的堅持,卻讓她在現實裡的築巢採購上有了萬分不便之感。
她將鞋放回原處,繼續往太平洋SOGO超市踅步而去。
她在歐洲城隍式的平面童話鍾前,等著整點飛出的報時鳥,累計著歡樂夢幻板上由不同顏色拼湊的幾合圖形,目光則從比塞塔流轉到巴黎鐵塔、荷蘭風車、歐風教堂與希臘神殿,最後停在大鐘樓的圖樣時,鐘聲「當當」響起,兩扇雀門忽地啪啊往外翻,鳥兒一刻不能等地彈飛出來,咕咕地對著圍觀群眾現「啾」了一段,數秒過,又倉促地縮回大鐘裡,來個閉門謝客。
高潮退靜,人就算不願意走,也還是不得不挪散開,各自去做各的事。
於敏容隨之轉進百貨公司,她此行的本意是下B2生鮮超市買菜的,不知怎地,她腳跟隨念轉了方向,往正廳走去,搭扶手梯,一路拐上了五樓。
她捨棄仕女睡衣,往反方向的嬰童館走去,臉帶笑意地看著滿樓讓母親追著跑的小淘氣在衣與衣之間穿梭玩起躲貓貓,她偶爾得閃身免得跟小孩互撞,並且不忘拉長耳尖,聽著一旁的小學生興奮且理直氣壯地挑戰家裡的大人是否願意買某玩具的對話。
她逛了一圈兒童用品櫃,但老問題又來了,只能看,卻拿不下主意,彷彿男孩與女孩在她心中爭著一個獨一無二的位置。
她從櫃檯裡取出一件漂亮的粉嫩小洋裝,泡泡袖上還有一粒草莓點綴著,一股母性頓時溢湧,心底甜暖,滿心期盼著肚裡的小寶貝是女孩。
她意興高昂地將洋裝半懸在空中,任想像力天馬行空地疼著眼前這件惹人愛憐的衣裳,從未料及會有那麼一對熟悉的眼眸,神不知、鬼不覺地闖進視野,隔著小衣架的弧勾,目不轉睛地漾著笑意,瞅眼嚇人。
於敏容摸著欲躍而出的心房,好興致被來人驅走了一半,快速放低娃娃裝,心上狂亂地跳著,臉頰飛地躁紅起來。
她努力不讓起了微波的心情洩底,以一種矜持,略帶些不起勁的聲音說一。「真巧,你也上這裡逛街。」
相較之下,邢谷風的表現就大方多了。「可不是,我在一旁有一陣子了,本想打招呼的,但見妳專心地挑著衣服,就沒出聲喊妳名字。對了,妳寄回的協議書我今早收到了,謝謝。」
邢谷風一派有禮地說完話,目光有意無意地游移到她手上拎著的娃娃裝,臉上浮現的燦爛笑容幾乎蔓延到頰邊,他那兩排白牙閃閃綻露,潔亮得有夠資格去賣牙膏,當真是得意得過頭了。
於敏容不用他明講,也知道他是為了哪樁事而樂,她不願誤導他,於是開口澄清,「我不曉得自己肚裡的寶寶是男是女,所以請別高興得太早,以免期望落空。」
邢谷風聳了肩,不在乎地說:「我的期望是妳與孩子能平安健康就好,至於其它的,都算是次要的。」
於敏容聽他把話說得漂亮,快速地尋了他的眼,想探問他的心,是否也跟他標緻的嘴臉一樣擅長打動人。
他似乎猜出她的動機,嘴一撇,苦笑問她,「妳不信我嗎?」
於敏容也不跟他客氣,直言承認道:「有一點兒想信你,但腦子又警告我,別把你這種半路任人勾引的男人的話當真。」
他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誠意被她質疑,反而自抬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年頭沒包公讓我這種男人上衙門喊冤枉,倒不如我自購一台測謊機送妳,以表自清好了。」
他明著訴苦,實際卻是挖苦她的神經質。
於敏容也覺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臉不自覺地紅了,她將娃娃裝放回原架,隨即歉然地說:「對不起,我還有事要辦,得先走了。」
說著旋身就往電扶梯的方向跨步而去。
他似乎還有話要說。「等等……」
她卻沒有再理會他,一副有鬼在後緊追似的自他身邊逃開。
她踏進超市後,略理頰邊的亂髮,整平了氣息,才從提包裡揪出菜單。拎著菜籃,她開始買菜。
可畢竟懷有身孕,才走一會兒,她已氣喘不已。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肩頭被人環住,手上的菜籃與菜單也被取走,半親密的動作沒嚇到她,只因為她感應出肩上那隻手的主人並不陌生。
她半眸微睜,抬眼望見一雙熟悉的眸子後,吁了口氣,細弱地道了一聲,「謝謝。」
邢谷風關切地問:「妳晚餐吃了什麼?」
她搖頭,「什麼都沒吃。」
他沒對她晚進食的事發表意見,反將她扶持到上層餐飲區,挑了一個四周空曠的位子,體貼地說:「習慣吃哪一類的,我去幫妳叫一份。」
「酸鹹辣甜都行,就是別太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