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誇張!」
「真的啊!過了二十年,你會在我耳邊碎碎念──大黑熊啊!當初我出車禍,你怎麼沒來看我啊?你總是說愛我,其實是騙我的吧?今天不准你睡床上,去,滾到沙發睡──唉!那時候我就會後悔了。」他比手劃腳地說著,又裝了一副哀怨臉色,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
「你自編自導自演,演得很起勁哦?誰二十年後還跟你在一起!」
「你會的。」
「如果我喜歡別人,跟他跑了,請你自求多福吧。」
「你不會跟別人跑掉,因為......」他笑著點點她的鼻頭,笑嘻嘻地說:「你已經很喜歡、很喜歡、超級喜歡我了。」
「才怪!」
她心臟怦怦劇跳,不知是否被他說中要害,全身都熱了起來。
她無法想像,她要如何和這隻大黑熊共度一輩子。首先,要避免被他擠壓成內傷;然後去買一雙高跟鞋配合他的身高;第三,叫他去學開車,將來才能載她和小孩出去玩;第四,每個月要多買一包米,應付他的食量......
想到哪裡去了!她惱得猛搖頭,抬頭看著吃起第二套燒餅油條的他。
那條小熊維尼的頭巾真是可愛極了,無形中調和了他大個子的陽剛氣息,大概是為了陪安親班的小朋友,特地做此打扮吧。
「瞧你包得像個海盜似的,頭巾歪了,我幫你重新扎一下。」
「好滴!」他主動送上大頭顱。
「哇!」她一解開頭巾,不覺驚叫出聲。
大光頭!他什麼時候剃了一個亮晶晶、閃閃發光的大光頭?!
「好看嗎?」他拍拍光頭,咚咚有聲。
「你、你、你......」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顆光頭還真是漂亮啊!
「這就是給你的大驚奇,開不開心呀?」
「太、太、太驚奇了。」真是娛樂效果十足,她笑了出來,「哈哈!以後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來摸摸你的頭,行嗎?」
「當然可以了,這是鄭雨潔獨家專用的摸摸頭,摸了與爾同銷萬古愁。」
他乾脆把頭枕在床上,讓她摸個夠。
「看不出來你還有一點文學素養。」
她微笑撫上那顆光溜溜的頭顱,細短的髮根搔著她的掌心,感覺微癢。
金頭髮、白頭髮、黑頭髮都不見了,色不異空,空不異色,果然剃了光頭,更容易悟道,大家都變得很有禪意了。
其實昨夜發生車禍以來,她一直處於情緒低潮狀態,誰知大黑熊一來,又哭又鬧又吻的,把她搞得精神百倍,心情大為開朗。
他就是有本事讓她歡喜吧?她指掌輕輕滑動,摩挲過他的大頭,抓抓他的大耳朵,順便幫他做耳部按摩,再移到他的鬢邊,輕搓他硬硬的鬚根。
一根根粗硬的鬍子告訴她,他不只是大男生,也早就是男人了──一個藏著單純童心的傻大個兒。
她逸出溫柔的笑意,掌心在他鬚根來回摩挲,她喜歡這種觸感。
他好像很享受她的撫摸,半晌沒有出聲,她又拉拉他的耳朵,也沒啥反應,探頭瞧了一眼。
睡著了?!他一手還抓著吃了一半的燒餅油條,這樣也能睡著?
她又笑了,摸摸他的光頭,繼續吃她的早餐。
第七章
他很害怕失去他的小人兒,非常害怕。
自從她發生車禍後,他往往徹夜輾轉難眠,一覺醒來,心底總是落得空空的,像是失速跌在無底洞的感覺。
他不知道要墜落到何時,更不知道最後是摔得粉身碎骨,還是跌入安全柔軟的氣墊上。
令天早上有課,他飛快地漱洗,以最快的速度衝到校門口等她。
遠遠看到大叔開車載她到學校,他的心不再像石頭直線落下,而是變成了一根緩緩飄飛的羽毛,輕輕地蕩落在溫暖的青草地裡。
「雨潔!」他開心地打開車門,幫她拿出枴杖,順便跟前座的兩位長輩打招呼,「鄭媽媽早!大叔早!」
「蜻蜓早啊!」楊秋蘭按下車窗,看到他的頭巾,笑說:「你今天怎麼包綠色的?支持DPP嗎?」
「媽媽,別那麼敏感好不好?」鄭大升轉頭瞧了一眼,不予置評,他對於這個愛搞怪的年輕人早已彈性疲乏。
「蜻蜓很有趣啊,每天換花樣逗咱們雨潔開心。」
張奇廷抹抹頭巾,拉好形狀,再小心地扶鄭雨潔站起,讓她抓穩枴杖。
「謝謝大叔!謝謝鄭媽媽!」感謝他們把雨潔送到他手上啊!張奇廷熱烈地搖手道別,恭送兩位老人家上班去。
「瞧你!」鄭雨潔小心地邁出一步,「九點有課,現在才八點,你不多睡一會兒?我自己可以慢慢走到教室。」
「不行,我擔心你,一定要過來接你。」
他的話讓她覺得窩心。大三開學了,因為小腿骨折行動不便,爸爸每天接送她上下課,為了配合爸媽上班時間,她總是到得早,走得晚;而只要大黑熊沒課,一定陪在她身邊。
「你是擔心過度了,我自己走路沒問題,像昨天你自己有其他的課,也不用趕來趕去的陪我走路。」
「不行!你不小心跌倒了怎麼辦?你腿短,好像很容易跌倒。」
「誰說腿短就容易跌倒?!」她氣呼呼地說:「我撐著枴杖有四隻腳,走得比你還穩呢。」
「雨潔,我真的好擔心。」他捧起她的臉,幫她抹平嘟起來的小嘴。
「喂!別摸,這裡好多人。」她倒也不是真的生氣,臉蛋微熱,伸出右手拿下他的熊掌。
「小心。」他馬上扶住她的身體,怕她不平衡歪倒。
「我站得很好,不會跌倒,別這麼緊張啦!」
這些日子來,她發現他變得很神經質,只要她單手放開枴杖,或是微微傾斜身子,他一定趕緊抱住她,搞得她也神經兮兮的。
「我不得不緊張,我要你在我的視線範圍,這才安心。」
「大黑熊,你可別把我當成嬌生慣養的獨生女。」鄭雨潔撐著枴杖,一步步慢慢走向前,「就因為我沒有兄弟姊妹,所以我比誰都獨立......」
「你現在交男朋友了,我能陪伴你,就盡量陪你。」
「會膩的喔!」她開玩笑地說:「你每天打電話來,叫我進浴室的時候要停看聽,小心滑跤;不然就要我不能跑到外面,否則又被不長眼睛的機車撞到。張同學,我沒那麼倒楣啦!」
「可是我沒看到你,我會胡思亂想,怕你不小心怎麼了。」他仍是憂心忡忡地看她,向來亮晶晶的大眼變得幽暗。
「你什麼時候也像我一樣會胡思亂想?」她不解地看他。
「預防勝於治療。」
「你光是讓我爸爸接電話、遞電話,就讓他滑了好幾次。」
「啊?」張奇廷心裡喊聲糟,吐了舌頭,抓抓頭巾。
看到他恢復「正常」,她又笑說:「不要再婆婆媽媽了,這不像你的個性。」
「雨潔,你小心,慢慢走。」
「知道了,你每天至少講一百遍。」
她很樂意大黑熊當她的護花使者,但是她不要他緊張過度──對他,對她,都是沒必要的壓力。
來到樓梯口,他驀然大手一抓,拿過她的枴杖,直接背她上樓。
「喂,好難看!放我下來啦。」又來了!
她趴在他的身上,低下了頭,不敢跟經過的同學打招呼。雖說跟他在一起一段時間了,她可以接受他那特立獨行的行為,可是連帶自己也變成別人注目的焦點,她就很難為情了。
還是當一株小蘑菇比較自在吧。
「已經上到二樓了,讓我下來用走的吧。」她又提醒一遍。
「教室就在前面,我多走幾步當作是運動,鍛煉體力。」
「你要練體力,我也要練體力啊,我要多走路......」
「別吵,這不就到了?」
張奇廷健步如飛,背著他的小人兒根本不是難事,經過這次不算太嚴重的車禍,他只想好好保護住她。
他將她放在椅子上,幫她擺好枴杖,自己也在她身邊坐下來。
「你的背包呢?課本筆記呢?」她望著兩手空空的他。
「哎呀呀──」他跳了起來,跑開幾步,又跑了回來,雙掌按著她的肩,「雨潔,你乖乖坐著,沒事不要站起來,要上廁所的話,等我回來......」
「要是很急,我才等不到你回來。」她眨眨眼,覺得他真是有夠杞人憂天了,她好好地坐在教室,他也要擔心?!
「我馬上回來!」
他以最快的速度衝回宿舍,隨便抓了筆記,眼睛一瞄封面,發現抓錯了,又在書架翻尋,大指頭胡亂撥弄,一不小心,嘩啦嘩啦,掉落了滿地的書本和筆記,發出吵嘈聲響。
自己怎麼了?!到底在緊張什麼?她在教室裡安分地坐著,不會跌倒,也不會有機車來撞她,他幹嘛這麼焦急,這麼擔心?
「地震嗎?」還在睡覺的室友爬了起來,睡眼惺忪地探下頭張望。
「沒事,你繼續睡。」張奇廷大手一推,把室友的頭當籃球頂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