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老是在地震......」室友話還沒說完,又呼呼大睡。
地震?!張奇廷卻是心頭一驚,萬一突然來了地震,她一個人在教室,會不會嚇壞了?如果是小地震也就罷了,如果是大地震,她可能會撐了枴杖就跑,可是天搖地動的,她一定會跌倒,就算沒跌倒,教室的老舊天花板也可能垮下來,聽說以前有一年,沒地震也沒颳風下雨,教室天花板硬是塌了一大塊,壓傷正在上課的學生,而她行動不便,根本來不及走避......
他緊張得無法收拾背包,大腳跨出,只想馬上衝到教室去。
寢室門口掛著一面鏡子,他看到一張蒼白無神而顯得陌生的臉孔。
他被自己的表情嚇到,這是他嗎?這是小人兒所喜歡的、笑呵呵的、就算天塌下來也可以當棉被蓋的大黑熊嗎?
沒有地震,天也沒有塌下來,窗外天氣晴朗,適合郊遊,適合曬太陽。
失速墜落的感覺又出現了,他在往下掉,沒有人能拉住他......
一陣暈眩襲來,他胸口頓時悶脹,心臟狂跳,呼吸變得短促,背脊不斷地冒出冷汗。
不行!他不能讓她看到這樣,他會嚇跑他心愛的小人兒!
理智讓他按住胸口,勉強拖了腳步,回到書桌前坐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吸,再吸,大口大口地吸進充足的氧氣。
直到心跳不再狂亂無章,他拿起掛在床梯上的濕毛巾,用力抹臉,試圖讓自己從噩夢中清醒過來。
放好毛巾,他慢慢地收拾散落地板的筆記和書籍。
看著自己仍在微微發抖的手掌,他不覺皺緊眉頭,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抽屜,摸向藏在深處的一包東西。
拿起標明「PROZAC」的藥袋,他取出一顆藥丸,和水囫圃吞下。
這是他的定心丸,藥丸都還沒在胃袋溶解,他的生理現象已經恢復正常。
他很快地收好上課所需的物件,飛快地跑回教室。
「奇廷,好快喔!」鄭雨潔正在和同學聊天,一看到他,露出甜美的笑靨,「我以為你會睡個回籠覺......」
「雨潔、雨潔......」不由分說,他立刻抱緊了她。
「喂!」她嚇了一跳,幹嘛當著同學面前親熱?!
他沒聽到她的低聲抗議,只是緊緊地把她的小頭顱按上他的大肚子,不斷地搓揉她的頭髮,用力吸聞她暖暖香香的好味道。
「嘿嘿!」同學很識趣地轉過身子,「相思難耐啊!」
張奇廷什麼都沒聽到,他就是專注地緊擁他的小人兒。
鄭雨潔面紅耳赤,本想直接推開他,卻察覺他身軀的輕微震顫。
他到底怎麼了?她腿傷最糟糕的情況都過去了,才回去宿舍一下子,又不是生離死別,幹嘛抱得這麼緊?
大黑熊是愈來愈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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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課鈴響,過了五分鐘,環境經濟學的曹國賓老師姍姍來遲。
照樣是上面講課,下面抄筆記,修這門選修課的同學不多,教室裡零零落落坐了約莫二十來人。
曹國賓準備了投影片,偶爾指一下上頭的文字,再繼續講解。
張奇廷揉揉眼睛,轉頭看到鄭雨潔伸長脖子,瞇眼直瞧黑板的文字。
「老師,我有問題。」他立刻舉手。
「請說。」曹國賓西裝筆挺,聲調和他的裝扮一樣冷硬。
「老師,你的POWER POINT做得很棒,可是,不好意思啦,我覺得上面的文字有點小,現在教室外面光線強,你打了上去,我們就有點看不清楚了。」
「教務處安排這間教室,我也沒辦法,明年再請他們安排一間比較暗、或是有窗簾的教室。」
「老師,這門課只有一學期耶,大家每節課這樣瞇眼睛,久了近視會加深喔,能不能請老師下次把字體放大,我們同學看了才不會吃力,反正電腦改一下就好了。」張奇廷很熱心地建議。
「這只是授課大綱而已,同學們不一定要照抄。」曹國賓板著臉。
「老師,那你可以影印給我們啊,你沒空的話,我來幫你印;還是公佈在網站上,讓同學們去當漏?」
「現在是上課時間,不談其他事情。」
張奇廷閉了嘴,轉頭朝鄭雨潔聳聳肩,綻出大笑容,又拿起筆來塗鴨。
鄭雨潔卻是為他捏了一把冷汗。她相信曹國賓一定認得張奇廷──去年,他為了停車問題讓老師下不了台,今年竟然還大膽到選修老師的課。
不過,環境經濟學是大黑熊極感興趣的課程,再說曹國賓的確是這方面的專家,她跟著一起選修,也是希望多學點東西。
她只求大黑熊安靜聽課,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下課鐘響,同學紛紛過來抗議。
「張奇廷,你會讓曹國賓抓狂,他印不印講義,是他的事,你別惹他呀!」
「張奇廷,你害死我們了!加退選都過了,我也不能退選,只能硬著頭皮修下去,不知道曹國賓要死當幾個人!」
「咦?我是幫大家爭取權益,又不是為難老師,他不會這麼小心眼吧?」張奇廷秀出一張曹老師橫眉豎目的「說教圖」,讓尚未離開教室的同學傳閱。
同學看了那張漫畫,笑說:「你小心不要讓曹國賓看到,他就是小心眼,尤其你今天紮了這條綠巾子,保證惹毛他了。」
「是我戴綠帽,又不是他戴綠帽。」
「你忘了他是泛藍的?上次他選市議員,跟一個泛綠的差一百多票落選,他恨死綠色的了。」
「哈!那我下次穿得綠油油的,把他氣得噗噗跳。」
「算了,為求保命,大家聽著啊,下回盡量穿藍色的來上課吧。」
同學離開後,教室只剩下一對戀人,張奇廷趁機抱了鄭雨潔一下。
「你下次別真的穿綠色的。」她皺起眉頭。
「我只是開玩笑嘛,你當真了?」他以大指頭揉揉她的眉心,「我才不會無聊到特地去買綠衣服、綠褲子,花自己的錢氣別人。」
「我怎麼知道你說真的還是假的,害我擔心你會被當掉。」
「別擔心啦,如果我不用功被當,那是我的錯,如果老師故意找我麻煩,那我也沒辦法嘍。」張奇廷滿不在乎地說。
她真的搞不懂他,早上還神經兮兮地陪她走路,又慘著一張大臉抱得她差點窒息,如今又像沒事人似地說說笑笑。
真怪啊!
她盯住他,看到的依然是熟悉的大笑臉,他眉眼的憂慮早已消失無蹤。
「雨潔,你怎麼了?老瞧著我看,我很帥哦?」他大腳踏到椅子上,以虎口撐住下巴,擺個漂亮的開麥拉姿勢。
「蟋蟀的蟀啦!」擺那個什麼五十年代的POSE!「你先去郵局信箱幫我看看有沒有信。」她心裡惦記著一件事,遞出信箱鑰匙。
「遵命!」
聽他飛奔而去的腳步聲,鄭雨潔低下了頭,默默地在筆記本亂塗線條。
在她出車禍之前,大黑熊除了談到他爸爸時會哭之外,大致上還算是個陽光般的大男孩,她也喜歡他那開朗率真的個性。
雖說這場車禍讓他們的感情拉近不少,但她總覺得他變得格外在意她,只要她離開他的視線,他一定汗流浹背地趕回來;不然在她才回到家時,他的來電必然立刻響起,一再地叮囑她要小心走路。
她並不是不喜歡被他在意,而是覺得他已經有點「病態」了。
或許,是他曾發生車禍,也同樣是骨折,所以才特別「照顧」她吧?
胡思亂想了十來分鐘,又聽到那飛奔回來的大腳步聲。
「雨潔、雨潔!你看,出版社寄來什麼好康的?這麼大的信封?」
張奇廷坐了下來,還有些喘息,喜孜孜地遞出一個大信封袋。
一看到那個信封袋,鄭雨潔的心都涼了。
「退稿。」
「不會吧?」張奇廷看到小人兒的臉蛋變得極度失望,忙摸摸她的臉頰,「你還沒打開看看,怎麼知道是退稿?」
「退稿就是退稿,看大小和份量就知道了。」
「別難過嘛,國父也是十次革命才成功的......」
「都修稿投第二次了,我就是沒有寫作的天份,不想寫了。」
「說不定是你和出版社個性不合,要不要換一家試試看?」
「沒想到這個,好煩!」她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十分喪氣。
「先別煩,我去買便當,吃飽就開心了。」他好聲地哄她。
「我媽媽十二點四十五分要過來接我去看醫生,來不及吃飯了。」
「哎呀呀,你怎麼不早說?我應該先去幫你買便當。」
「肚子不餓。」
唉!張奇廷也不想看她如此情緒低潮,辛辛苦苦修改過的稿子又被退,她一定是郁卒到極點了。
「雨潔,不要不開心嘛!」他蹲了下來,摘下頭巾,拍拍短草似的頭髮,將她的手拿了過來,笑嘻嘻地說:「來,摸摸頭。」
「不摸。」她甩開他的手,背起背包,拿了枴杖準備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