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提到這個,孟千竹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她垂下眼睫,出口的聲音夾雜著無奈。「那的確是我的錯,但我怕說出我是孟喬生的侄女,你就會把我當奸細抓起來,所以不敢承認。除此之外,我真的沒有欺騙過你。」
孟千竹的話聽在耶律肆耳中無疑是在狡辯,他極不高興地板起臉。
「真的沒有其他了?\"他問,神色陰沉得可怕。 「我再問你,你明明是孟喬生派來的奸細,卻同我謊稱迷路,你明明處心積慮的想置我於死地,現在卻還敢說是失手剌傷我,這不是欺騙又是什麼?\"
奸細?處心積慮要置他於死地?如此荒唐的指控令孟千竹愕然。
「不,我沒說謊,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猛抓住耶律肆的手臂。「我不是什麼奸細,從來就沒當過奸細,我那時真的迷路了,也真的只是失手傷了你,你知道……那天帶我走的人是我大哥,我當時只是想救他,我……」她哽咽著,淚眼迷濛地搖頭。 \"我是那麼的喜歡你,怎麼可能會置你於死地?\"
「事實擺在眼前,你還抵賴!\"
耶律肆搖著她的肩膀,受不了的低吼起來。尤其她那句喜歡他的話,彷彿一把利刀刺透他的心。
在這之前他甚至想過,只要她能向他坦承一切,他就可以原諒她從前的所作所為,既往下咎的和她重新開始,但……她太讓他失望了。
心中的沮喪簡直無法形容,耶律肆垂下眼睫,沉沉歎了口氣。
「好,就算那天你救人心切,其他的我都可以不管。但我問你,你若真的喜歡我,又為什麼要在匕首上淬毒?\"
「匕首上……淬毒?\"孟千竹驀地瞪大雙眼,幾乎連呼吸都窒息了。 「不,這不可能……」她緊緊抓住耶律肆,泣不成聲地說:「我要那把匕首是準備自殺的,從沒想過要用它剌你,更沒有在匕首上淬過毒藥。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耶律肆冷冷聽著她辯白,雖然理智告訴他,這只不過是她的另一個花招,但他的心還是不禁動搖。
見他沉著臉沒有任何反應,孟千竹急了,趁他一時不備,刷的一下抽出他腰間的長刀。「你要是下相信我,就一刀殺了我吧!\"
事到如今,除了以死證明清白,她想不出還有什麼法子。
「少玩火!\"耶律肆怒暍,黑著臉從她手上奪下腰刀,一顆心卻陷入她的盈盈淚光中。他感到疼,為她的淚水感到心疼。
可是,經過上一次的教訓之後,他還能相信她嗎?
一顆心矛盾得無法言喻,耶律肆覺得自己頭都大了,但轉瞬間,他想到個關鍵的問題,冷著臉問:「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那你為什麼要準備一把匕首自殺,是不相信本王,怕本王侵犯你嗎?\"
「不,不是……」孟千竹連忙搖頭,事實上,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那是為什麼?\"耶律肆繼續逼問。
在他不容欺瞞的目光下,孟千竹猶豫片刻,終於咬牙說道:
「我聽說大遼的貴族小姐,每年秋季打獵前都有割人肉試刀的習慣,還有,你每次都會重賞人肉割得最多的貴族小姐。我……我以為你要拿我去給她們試刀,想著要是那樣的話,還不如早點自殺好,所以……備了把匕首,以防不時之需。」
聽了她的話,耶律肆望向她的眼神忽然間變得很奇怪。
「是誰跟你這麼說的?\"
聽出他語調的異常,孟千竹愣了愣。 「是繡姿,喔,對了,那把匕首也是她給我的。」
耶律肆聽了眸光一沉,出口的聲音變得更加古怪。 「繡姿?她是誰?\"
「她是你府裡的丫鬟呀!\"不解他說話的口氣,孟千竹頗為驚訝地回答。「兩年前我被你帶回將軍府時,整個將軍府裡只有她對我好,所以我們就成了朋友。」
耶律肆不再說話,目光停在她身上好一陣,這才從懷裡取出那把當年剌傷他、卻被他一直藏在身邊的匕首。
「這把匕首價值不菲,你以為是個丫鬟給得起的嗎?況且……」他用手指來回撫著刀身,緩緩說道:「我們疊剌族的貴族小姐是有拿活人試刀的習俗,但在十年前,從我掌管族中事務後就已經廢除了,你說,我怎麼可能去重賞那些人肉割得最多的貴族小姐?\"
什麼?十年前?孟千竹頓時驚呆了。
這麼說,繡姿告訴她的一切都是假的?這把匕首上的毒也是她塗的?可是……她同繡姿無冤無仇,繡姿為什麼要陷害她?
聽了孟千竹的敘述,耶律肆也在思考這個問題,但他的腦子可不像孟千竹那麼單純。
因為事關重大,他在仔細詢問孟千竹關於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後,大致作出了判斷——
如果孟千竹說的都是真話,那個叫繡姿的女人這樣做的原因只有兩種——要麼是為了報仇,要麼就是當時穆宗皇帝安排在他身邊的一顆棋子。
這其中,以後者的可能性最大。
照疊剌族的族規,他身為少族長,身邊的僕人、丫鬟全都是族裡的奴僕,而契丹人等級分際深嚴,族僕若是謀害主人,可是要生殺活刮的。
他就不信,一個小小的族僕敢冒這麼大的險,謀害他這個少族長,除非……她背後有股強大的勢力指使。
這種事也有前例可循,五年前穆宗皇帝就對日連族做過類似的事,可誰也拿他沒辦法。現在穆宗皇帝雖然已歸西,但因為此事關係到孟千竹的清白,所以他決心將事情弄個水落石出。
於是,他急急帶著孟千竹返回祁安,又馬上派人尋找繡姿的下落。不久,便有消息傳來—
那個叫繡姿的丫鬟在耶律肆遇刺的第二天後,說是家中有事,便辭去在將軍府的差事離開了。那時的將軍府亂成一團,誰都沒有留意一個小小的女僕會玩什麼花樣,所以很快就放她走。
雖然這證明不了什麼,但至少是個有利於孟千竹的消息,耶律肆的心頓時放寬不少。在心底他又何嘗不希望,一切都如孟千竹所說呢?
當耶律肆執意將孟千竹帶上京後又過了一個月,有消息傳來,說是有了繡姿的下落,她就躲在祁安境內某個偏僻的小山莊裡。
耶律肆一聽到這個消息,沉著臉就要下令逮人,此時正在別院探望順兒傷勢的孟千竹知道了,連忙跑到前廳攔住他。
她的理由很簡單——
「不管怎麼說,那時在將軍府裡就只有她對我好,我要去看她,我要親自去問她,問她為什麼要那樣對我。」
「千竹,和那種人沒什麼好說的,把她抓來審問就明白了,何必親自去呢?\"耶律肆不只一次的勸她。
但孟千竹就是不依,最後耶律肆拗她不過,只好將堆積如山的公事暫且放到一旁,陪著她一起到祁安。
九月的天空,太陽還是那麼耀眼,耶律肆站在一片山坡上,仰望蒼翠的層層山巒,心中感慨萬千。
想當年燕州大亂,十八歲的他跟隨爹爹一起清剿叛軍。那時的他青春年少,意氣風發,發誓要把大遼的旌旗,重新插遍燕雲十六州。
如今,前塵往事已如塵埃盡落,而他在兩度封為北院大王后,成功的喜悅和激動也早就煙消雲散。到頭來,他心中所想的,也不過是千竹一人而已。
孟千竹,這個他真心摯愛的女子,如果事實證明她確實是無辜的,那他是不是該為將來做些打算呢?
剛過午時,在隨行侍衛的帶領下,兩人沒花什麼力氣就來到繡姿藏身的那座小山莊,輕鬆找到了她。
兩年未見,孟千竹曾經想像過繡姿的模樣可能會改變很多。然而,當繡姿真的出現在她面前時,她那身全黑的寡婦裝扮還是讓孟千竹吃了一驚。
「你……相公死了?」
一時間忘了來這兒的目的,孟千竹脫口而出。
被幾名侍衛拉扯著走出內屋,繡姿並沒有害怕,她挺直身子淡淡掃了一眼,彷彿對兩人的出現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見了大王還下下跪!\"
一名侍衛見她無禮,忍不住在她背後踢了一腳。繡姿頓時撲倒在地,腦袋磕在桌角上,殷紅的鮮血立刻順著她的額頭緩緩流下。
孟千竹驚恐地啊了一聲。
見隨行的侍衛如此莽撞,耶律肆不悅地皺起眉,揮手讓他們出去,叫風烈也到屋外等候。
當屋子裡只剩下他、孟千竹和繡姿三人時,耶律肆剛想說話,就見孟千竹俯身上前,想扶起跌倒在地的繡姿。
「滾開,誰要你貓哭耗子假慈悲。」繡姿猛地推開孟千竹,孟千竹一個踉蹌,若不是及時被耶律肆扶住,只怕也要撞破腦袋了。
繡姿倔強地從地上爬起,將額頭的鮮血用手一抹,而後點上一炷香,自顧自的對著桌前的一座漆黑牌位跪下,口中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