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樗櫟含笑看著已然癡呆的天霽享受著紅芍精心調製的美食,但是紅芍倒覺得他的反應未免誇張了些。
她的糕點只有爹親嘗過,可是爹親第一次的反應也不過是在細味品嚐後輕道聲「好吃」罷了,哪像他現在激動欲淚的神情。
「紅芍妹妹的手藝,真是連京城第一廚都比不上。」
「哼!算你識貨。」好聽話誰都受用,紅芍的少女心被捧得飄飄然,臉頰一股熱氣湧上來,只好輕輕揮搖手中的扇子。
天霽定眼一看,紅芍學的羅扇,上頭以金粉勾勒巨石輪廓邊的山水畫,工整細緻、縝密繁瑣,顯然是出於名家之手。富甲一方的霍府收藏的名人畫作中,便有一幅同樣出處的名畫……天霽不禁納悶,淡泊簡約的沐家,怎麼會有此作品,而這名貴的青綠山水畫還是以扇為畫布,更是襯托紅芍現下搖曳的扇價值不菲。
「紅芍妹妹,你這扇子……」
「我娘親的。」紅芍早瞥見他跟隨而來的目光,冷然這。
霍天霽等著紅芍下文,卻許久也不聞她再開口。
哎!不是她不說,而是她只知道這麼多。
打從紅芍有記憶以來,便是與爹親以及嬤嬤居住此地,但嬤嬤於紅芍七歲那年撒手人寰後,便僅剩沐樗櫟與紅芍相依為命。
紅芍從沒叫過娘,更沒見過娘。
紅芍曾經提問過娘的下落,嬤嬤不語,眼眶直泛淚水。而爹也不說,記憶中沐樗櫟收起平日溫和的笑顏,失神片刻才回答。「雖然無法陪伴身旁,但骨肉情不會因此消逝。」沐樗櫟強調,娘親一直都在遙遠他處守護著她。
由唯一一次的詢問而得到的模糊答案,紅芍猜想娘親早已不在世間。爹親並未詳細說明,紅芍便臆測約莫是娘親因病離世,而專研醫術的爹親未能救治妻子,以致造成心頭之遺憾與痛楚。爹娘的鶼鰈情深令紅芍羨慕,同時也感歎兩人無法白頭偕老。
這會兒,難得天霽問起,不然,她真是很久沒提起這個話題了。
尷尬的沉默凝結在黑夜之中,還是沐樗櫟終於開口打破僵局。「紅芍打出娘胎,就喜愛抓著這把羅扇。我們老小自沐府出來時,也就一起帶著了。」
這會兒,霍天霽對紅芍的娘遠比女兒興趣大了。據天霽多年以來旁敲側擊所知,紅芍是沐樗櫟的獨女,不過,從來也沒聽聞父女倆提過她親娘。此刻倘若貿然問話,恐怕失禮,天霽只能迂迴提問。
「紅芍妹妹秀媚清麗,應是得親娘真傳吧!」
閒言,沐樗櫟仔細瞧著紅芍,似乎試著回想往日的記憶。
「嗯!笑起來時,都同樣有個梨渦。」
什麼?只有笑的時候像?還僅是梨渦這般明顯的外觀?只怕稍具姿色的女子笑起來,臉上都有這麼個梨渦。天霽錯愕,試圖用不著痕跡的眼光飄向沐樗櫟。仔細打量比較之下,紅芍妹妹與沐樗櫟倒是一點也不像啊!
那麼,紅芍究竟像誰呢?
說實話,若不是天霽早已與沐家父女熟識,他還真看不出來沐樗櫟和紅芍是父女。
天霽遇上沐樗櫟那年,他正打算攜女啟程隱居山林。當時沐樗櫟是玄穹門神醫老怪的嫡傳大弟子。但為何選擇僻居,就不得而知。玄穹門在江湖上是以醫術和拳術聞名的正派,分別是由神醫老怪與神拳墨君主持。近幾年來,隨著兩位名人先後撒手人寰,玄穹門也跟著沒落,倒是門內弟子流散四地,所開的醫館和武館仍是門庭若市。
十年的光陰過去,每次到沐家醫築靜養時,天霽總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就是這對相依為命的父女倆之間好似少了些什麼——
他們對彼此一直都很客氣,似乎不若一般父女那樣親近。當然,沐樗櫟是關護紅芍的,而紅芍也是尊敬沐大夫的。可是天霽認為,沐大夫給予病人的注意力,反倒更大過於對自己的女兒。
不過,既然紅芍自個兒都習以為常,天霽這個外人也就不予置評。唯有感歎,做為一個致力行醫者的家人,真是一件不大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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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下來,天霽總是一大清早就映入紅芍眼簾,紅芍視線所及之處皆有他的身影。紅芍只覺得他像擺脫不掉的麥芽糖,除了每日下午須浸泡藥湯,無論到哪,何時何地,天霽總如影隨形跟著她似的。
有時紅芍在後院晾曬藥材,天霽也會熱心地出手幫她,還十分處心地請教其功用。
「這是熟地黃,可滋陰補血,血處、身體虛弱都可服用,那些是黃耆,主要是補虛、益氣,改善氣虛血滯所造成的關節痺痛,這些藥材對於氣虛的病人都有滋養的功效。」紅芍耐心地解說著。「像你如此虛弱的體質,就可多服用此藥材。」
自小與爹親獨居在山林之中,平時除了與野生小動物自言自語外,紅芍並無可談話的對象,如果天霽能保持現在如此正經的模樣,紅芍倒也樂意多個說話的人。
「紅芍妹妹,你可真厲害,這麼多的藥材你都熟悉。」天霽露出佩服的眼神。
「又沒什麼,這些知識都是我爹平日傳授給我的,他診病時開了藥方,我得替他調配,久了自然懂了。」紅芍謙虛地說,臉上因他的稱讚而不好意思的泛起紅潮。
「說真的,紅芍妹妹,你自小與沐先生居住這山林中,有沒有想過未來的事?」
「啥?」
「你的夢想是什麼?」
「我的夢想?」
「是啊!你總不會一輩子待在這裡吧!以後你想做什麼?」
「我將來要做什麼?」紅芍很認真地想了想。「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開一間藥鋪,能夠救濟貧窮的病人,他們來抓藥便不必擔心銀子不夠。只要他們的身體能遠離病痛,我就很高興了。」
天霽含笑地看著眉飛色舞的紅芍,她不曉得自己在這一刻看來有多美,她的雙眼綻放出明亮的光彩,臉色也紅潤了起來,神采奕奕地說著她的夢想。
「你知道嗎?你的心腸就像菩薩一樣善良。」
「才沒有,我哪能與天神相提並論呢?」紅芍忙搖頭又擺手地撇清。
「至少在我心裡,是這麼認為的。」天霽柔情地注視著她。
他又來了,紅芍這幾天老見他以這種眼神瞧著自己,既溫柔且深邃,讓心房總不自覺跳快了一拍。
不知如何回應瞅著自己的天霽,紅芍慌亂地轉移視線,蹲了下來,手也無措地繼續撥撒著草藥。
「你的夢想理……好似沒有提到婚配的對象?」天霽繼續追問,雖然他十分有把握,但也總得查清楚她是否有了心儀的對象。紅芍雖缺少與外界接觸的機會,但萬一前來求醫的病人引起紅芍惻隱之心,進而產生憐愛之情,那可就糟了。
「我倒認為婚嫁之事並非必然。」
「什麼!」聞言,天霽瞪大了眼。他的紅芍妹妹該不會不想嫁人吧!
「人一生只能活一次,對於一輩子的伴侶怎能等閒視之呢?假使配偶非中意之人,豈不是終生遺憾?如果真遇不到中意男子,我寧可不嫁,獨身一世。」
「這麼說來,紅芍妹妹,你的意中人該是什麼樣的呢?」天霽問得戰戰兢兢的,冷汗從背脊流下來。
「那霍府少爺您呢?你想娶什麼樣的姑娘做老婆呢?是要幫你傳宗接代的,還是操持家務的?!是要貌美如花,還是豎德兼備呢?」
「我……」一時之間,天霽竟不知如何回答。答得好不見得立即能擄獲美人心,但若答不好,恐怕就會被摒棄於千里之外了。
見天霽支支吾吾的,紅芍也不為難他,自顧接續說道:「我雖自幼生長在山林之中,不曉得什麼大學問,但爹親自小便教導我,每一個人就是一條重要的生命,做為一個醫者,必須盡力醫治每一個病人,要讓這條生命延續下去。所以,每一個人來到這世上都有它的使命,而我的使命就是幫助爹爹照顧病痛的人。如果我不能找到婚配對象,最壞的結果不過是獨身一世罷了;但是,如果我不能盡力救助需要醫治的病人,那麼將會有一條有意義的生命就此消失。所以,病人的存活應是比我的終身還要重要。」
紅芍頓了一下,看天霽仍是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才繼續說下去。
「如果我未來的夫婿只需要我扮演傳宗接代的角色,那婢女及侍妾都可以辦得到啊!我煮的飯菜不會比餐館廚師美味,我服侍男人也不會比青樓女子貼心,談到操持家務我也不在行。我唯一會的,就是淺薄的醫藥知識,只能幫助爹爹醫治病人啊!這是我唯一在行的,假使我沒有辦法完成我來到這世上的使命,那我就違背上天賜我生命的美意了,不是嗎?」
「這樣說來,你志在行醫,不在婚嫁?」天霽雖敬佩紅芍過人的意志,但仍不放心地一再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