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起火,以最簡單的手法料理好魚兒,享用過簡樸卻不失美味的一餐後,他們回到小屋僅有的一間房裡,以一條破舊的毛毯包裹住彼此的身軀,靠在爐火的前方,交換著無數的細吻,訴說著夢般的情話。
\"以後咱們也找個地方,像這兒一樣有溪有山的地方,我耕種、你插秧的,養一堆小蘿蔔頭,一定會很愉快的。\"他描繪著夢想中的遠景說。
\"靠你那雙從未吃過苦的手嗎?\"
掛著淺淺微笑,她有些難以想像,高高在上的美公子由流連花叢的日子,轉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鄉農。
懲罰地一咬她的指尖。\"不要小看我,只要我想做的事,沒有我做不到的。\"
一揚眉,她也回咬他的胳臂說:\"我不是在懷疑你,但那太不像你了,我所認識的邵青耘,不是該扛著忙不完的農事,為一粒米揮汗如雨的男人。
你知書達禮、能文能武,在朝廷有大好的前途。想想邵老爺子在您身上下的苦心,我覺得讓您埋沒鄉野是種無謂的糟蹋。\"
\"噓!\"他以一指橫在她的唇畔說:\"你不需要考慮到別的人,別的事,我想要的只是與你共度一生,其餘的我什麼都不想管。\"
這些話,她並不懷疑它的真假,可是……真的這樣就行了嗎?
真的這樣就好了嗎?
未來他不會感到不足?他不會心生不滿?
她不像他如此自信,自己能給他的太少,而他想為自己犧牲的卻太多,這樣不平衡的關係,能維持多久不變?即使他可以宣稱他愛她永遠,然而她卻無法篤信這一點,因為她比他還貪心。
她愛神采飛揚、自信無所不能的他,要是他真的甘心為了自己而改變,是否也會消滅了他心頭那把志高氣昂的火?
美貌凋零後的女子,恐怕只能整日以淚洗面。
那麼志氣凋零後的男人呢?是整日為自己逝去的雄心壯志而哀悼嗎?或是在迎接著日復一日的平淡歲月裡,遺忘?
這樣好嗎?
這樣行嗎?
芝娘凝視著他令人心醉的俊容,她一定無法忍受他一雙熠熠生輝的眼蒙塵,也無法接受他臉龐憔悴、消瘦失去光澤,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要他失去一顆勃勃野心。
以前她聽過他談論朝中之人如何勾心鬥角,也知道他有多麼樂在其中。對許多人而言,官場中的鬥爭是傷神費心的苦戰,對他而言卻是如魚得水般自在,他把所有的刺激視為一場棋戲,喜歡競爭,樂於排除異己,替自己贏得一塊又一塊的新地盤,同時以自己睿智新穎的見解,為皇上獻智、為萬民造福。
當然,農夫有農夫在這世上的重要貢獻,但並不是非他不可。
能取代邵青耘這個\"農夫\",做好農夫該做的事,並超越過邵青耘的人有成千上萬;反過來說,能取代在宮中的邵吏部,做好吏部侍郎工作,並且超越過邵青耘的人,一個也沒有。
她敢如此斷言,絕非情人眼中出西施,高估了邵青耘的才能。假以時日,讓青耘爬上尚書之位也非夢想,這是每個與他共事過的人都會作出的評論。
可是他卻要為了自己,捨棄這一切?倘若他現在是七老八十,成就過一切想要歸隱山林,她再苦也有熬得過去的自信,可是她明知他胸中的雄圖大業連完成的邊都沾不上時,要她如何感到喜悅?
就這麼把這樣出色的男人佔為己有,固然是美夢成真,但被指責為毀滅他前途的罪魁禍首,她第一個無法面對的就是自己。
不由得黯然傷神,芝娘往他的懷中更縮了縮。
\"瞧你,還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難道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賴,你不信我可以靠這雙手養活你嗎?\"
\"我信。\"這句話絕無虛假。
\"那不就得了。一切都交給我,你安心做你的邵夫人吧!\"
\"邵……夫人?\"多麼令人歡欣的字眼,那樣遙不可及的字眼,能套在自己身上,即便只有一刻也彌足珍貴。
\"喂、喂,該不會到了現在,你還打算逃離我吧?已經太遲了,咱們現在等於私奔了,就算沒有天地證言,但你已經是我的了,不許你逃,不能讓你逃。\"他說著,突然加大手勁,像要把她活生生地揉入自己骨子裡。
多甜蜜的負擔啊!不要鬆手!緊緊地抱著……
她毫無反抗地任由他摟著,低聲地說:\"我不會再逃了。\"
\"那還不鬆開這糾結的眉心,看得我都要跟著你愁眉苦臉起來。\"他得意地掐掐她的臉頰說。
此時,她暗暗下了個堅定的決心。
他的笑容賜給她前所未有的勇氣--
她不會逃,她要戰鬥,為了守護這個男人臉上的光彩,為了能讓他永遠都笑得如此不羈,她要和現實戰鬥,和自己內心的道德戰鬥,就算和全天下人戰鬥也沒關係!
扯開唇角,她笑了笑說:\"這樣可好?\"
\"差強人意嘍。\"
\"那要怎麼笑你才會滿意?\"
\"還用說嗎?當然是……看我的十爪齊下、搔癢大法!\"
\"哇!不要……哈哈……別鬧……討厭啦!\"
\"認輸了沒?快點說你認輸了。\"搔得更起勁的他,發聲威脅。
\"哈哈……你耍詐……這不公平……哈哈……
住手……好、好……我認輸……我求饒了!\"扭動著身子,拚死要躲開他惡作劇的雙手,她笑得連肚子都痛起來。
\"那輸的人該怎麼辦呢?得聽贏的人發號施令喔!\"他邪惡地笑著。
她答應得乾脆。\"好啊。\"
\"這麼爽快?不會後悔?不怕我要你做一些羞於見人的事?\"對她不尋常的柔順與聽話,他反倒有些吃驚。
\"比方說……像這樣嗎?\"她仰起臉,咬了咬他的下頜。
青耘詫異地眨眨眼。\"今夜是怎麼了?我不小心掉到自己的夢中了嗎?\"
\"是不是夢,你親身體驗一下,就知道了。\"
想要把握這幸福的最後時光,今夜她決定拋開一切的束縛,過去不曾有的大膽行徑,想要述說而拘泥於自尊的言語,全都獻給他--這是對自己過去的告別儀武,明日朝陽升起後,將會是新生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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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後才甦醒的青耘,立刻就發現枕邊人不見蹤影。
他懶洋洋地伸了伸腰,打了個大呵欠,還不知道事態嚴重,只以為她是先到溪邊去汲水,或是勤勞地想早點捕獵到什麼能果腹的東西當早餐。拾起有點皺的衣服套上,他赤腳走出了小屋。
\"芝娘?\"
等了一會兒,沒有回音。
他信步往繫住馬兒的樹下走去,赫然發現連馬兒也不見了。
\"芝娘!芝娘你人在哪裡?\"
該不會是清晨有人闖進屋裡,架走了她吧?沒有聽說過這一帶有山賊之類的,但萬一--不,冷靜一點,這不可能,要是真有人闖進,那他也會聽到芝娘的呼叫,再不然也會被這麼大的騷動給吵醒。
那麼……芝娘到底是去哪兒了?迅速走回屋子裡,他沒花多少功夫就看到了在屋內的牆壁上,以炭木留下的訊息:少爺,我先一步回城裡去,不需擔心,晚一點就會派人過來接您。芝娘筆。
頓時,青耘有種被人狠狠地以木棒往腦袋後方敲下的錯愕。
為什麼?芝娘怎麼會……他們昨夜不是才……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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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當初逃離時多了半天的時間才找到路回邵府的芝娘,站在紅漆刺目的大門前,有些膽怯地仰望著高高在上的門楣。曾經這裡對她來說是個\"不得不\"進入的地方,因為爹爹在這兒工作,而她除了爹爹已無所依。
她想過,要是娘親沒有那麼早死,現在的自己應該早在老家成親生子,和普通的村婦沒有兩樣,過著平淡如水,不知天地之遼闊,萬物之多彩的祥和日子。
然而命運自有其運轉的軌跡,她也許注定要踏上這條離俗而大膽的道路,做過去沒有任何女子敢做的--
咿呀!裡頭有人拉開了重重的門扉,握著捫把正打算出來打掃庭院的家丁一見到她,立刻驚訝地說:\"芝丫頭,你不是陪少爺去散心了嗎?怎麼就自己一個人回來了,少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