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福康安的聲音很穩定、很平靜。
崔詠荷笑了一笑,更加用力地抱緊他,「如果是你一個人就能衝出去,但加上我,就不能了,對嗎?」
福康安低頭,看她巧笑嫣然,忍不住也微微一笑,「是!」
聽到了這樣的回答,她不但不難過,反而興奮地大叫出聲:「太好了,你肯告訴我,絲毫也不隱瞞,我好高興,你真的把我當成可以同生共死的妻子了。」
福康安已經走到了廳外,走到了所有的刀光劍影和無情的殺機之中,他的眼神有些不捨地離開崔詠荷,森然地掃視圍在四周的所有高手,語氣卻柔和得如同春天的風:「我要連累你陪我一起死了,但我不會說抱歉。」
崔詠荷雙眼閃著異樣的亮光,喜孜孜地說:「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能同年同月同日死,我真的很高興啊。」
福康安忍不住仰天大笑,「你這個膽大包天,不知死活的女人。」一邊說,一邊大步地往外走。
所有圍在他身旁的人都在待命中,可是永琰已經氣得面無血色,卻仍然一個字也沒有發出來。
福康安毫無阻礙地抱著崔詠荷腐開了嘉親王府。
而永琰就這樣用憤恨的眼神看著他們離去,才沮喪地坐倒在椅子上,耳旁不住迴響的,是崔詠荷帶著憐憫與不屑的語聲——
縱然你擁有天下,卻得不到一顆真心。
第十章
一直到離開嘉親王府足有數十丈,崔詠荷才有些遺憾地歎氣,「唉,本來這是個深情壯烈到足以流傳千古的佳話,可惜他膽子太小了……
福康安又好氣又好笑地瞪她一眼,「你用了什麼妖術,令永琰竟如此想要把你留下?」
崔詠荷聽出他語氣裡的醋意,笑盈盈地說:「我想世上從來沒有哪個女人像我這樣給他難堪,所以才引起他的興趣。不過,無論是對我的興趣,還是對你的仇恨,都比不上他對皇位的渴望。他就算可以把你殺掉,但戰鬥之慘烈,絕對無法隱瞞,再想到皇上對你的寵愛未變,他怎麼還敢做這種自毀前程的事?」
兩個人在說話之間,已經走過了好幾條大街,京城內人來人往,分外熱鬧,大清又最講究禮法規矩,可是在這麼多人之中,福康安仍然不曾放開崔詠荷。
滿街古怪的眼神都望向他們,各個方向也都傳來不屑的話語。
可是,她與他縱然是聽見了,卻也不理會。
無論如何,她不願放開他;而他,更不能再忍受一時一刻的分離,因此他幾乎是腳不點地的,抱著她往傅府而去。
那是他的家,也會是她的家。從此之後,再不會讓她離去,再不會讓她遭受到絲毫危險。
傅府大門前,王吉保帶了幾十個人,正如無頭蒼蠅般亂轉,不知是誰先看到了福康安,驚叫一聲:「三爺!」
其他人全都大叫著圍上來,每個人臉上都有著驚喜交加的表情,甚至都沒有注意到福康安緊抱著崔詠荷的姿態,是多麼不合禮儀。
福康安立即發覺了不對勁,「怎麼回事?」
王吉保急急忙忙說:「紅塵居的清雅姑娘傳來消息,說崔姑娘被強請進了嘉親王府,三爺也趕去了。夫人擔心三爺的安危,當下就說要進宮去找聖上,大人攔住了夫人,不知在爭吵些什麼,我們所有的下人全被遠遠地趕離了廳堂,三爺,你快去看看怎麼回事吧。」
福康安臉色一變,終於鬆手,放開了崔詠荷的嬌軀。
崔詠荷低聲催促:「快去!」
福康安看向她,「好!」語畢,他開始向廳堂跑,不過,他的手卻還拉著崔詠荷。
崔詠荷也全不遲疑,快步跟隨,無論到天涯海角,只要那隻手拉著她,她便會毫不猶豫地追隨他。
「你不要攔我,我要進宮,我要進宮!」傅夫人的聲音焦急至極。
「聽我說,讓我去嘉親王府找永琰,你不要進宮,疏不問親,永琰畢竟是皇子,有太多的話,是我們外臣不好說、不便說的。」傅恆的聲音也顯得有些張惶。
終究還是讓父母擔心了。福康安心頭一陣慚愧,張口正要說話,廳裡又傳出一句令他手腳冰涼、全身僵木的話。
「什麼疏不問親,難道康安就不是皇上的兒子嗎?」
天地間忽一片寂靜,廳內廳外部落針可聞。
崔詠荷全身一顫,忽然上前一步,用力抱住站在她前方的福康安,竭盡全力用身體來安慰這個正悄悄顫抖的男子。
良久的沉寂之後,傅夫人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為什麼你不問?你罵我啊,你打我啊,你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聲音帶著哽咽,無限悲憤。
「你還要我說什麼?」傅恆的聲音有著濃濃的無奈,深深的倦意。
「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對嗎?只是你從來不問。」傅夫人的哭泣悲慼至極,「我一直在等你問我、罵我、打我,甚至殺了我,可是你從來不問……」
「其實,我並不十分肯定,直到幾年前,別人一提要為康安向公主提親,你就立刻找一個人給他定親,我才確定。」傅恆的聲音十分苦澀。
「好,你好,你從來都知道,卻從來不追究,除了不到我房間裡來之外,也什麼都不做,你根本什麼也不在乎,對不對?」傅夫人撕心裂肺,含恨地逼問。
「我在乎,我當然在乎!可是我在乎有什麼用?」傅恆的爆吼聲也帶著深深的痛,「你是這樣美麗多才而高貴的女子,他又是那樣英俊瀟灑身處至尊之位的人。
對女人來說,還有比嫁給他更好的歸宿嗎?而他想要親近的女子,又有誰能阻止?
我一直等著你對我說,可是你什麼都不說。你既然不肯說,我怎麼干涉你?我怎麼去誤你的前程歸宿?
可是,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別的動靜。自孝賢皇后去世,你也不再進宮。或許,害了你的人是我,如果不是礙著我,你早已被封為貴妃,你……」
啪地一記響亮的耳光打斷了傅恆的話,「原來你是這樣看我的,如果不是為了你,我何至於這樣……」
「你、你是為了我……」傅恆的聲音不斷顫抖。
「你忘了那一陣子你剛要進軍機處,你總是神采飛揚,說要為國為民,有所作為,要當千古名臣。那個時候他來惹我,我才一推拒,他就生氣,氣的時候,就連你一起罵。
我能怎麼樣?我只知道那個時候的你,有著前所未有的光彩,可是我若惹怒了他,就再也看不到你眼中的光芒了。所有的男人,最重視他的功名前程,女人算得了什麼?你可以娶很多的女人,但你施展抱負的機會,卻只有那麼一次,我怎麼能誤了你的前程、你的功業?」
「傻瓜,為什麼你不說?為什麼你不說啊!」傅恆的叫聲無比苦痛激動,「你用你自己來保住我的功名富貴,卻什麼都不對我說!這二十多年來,你過得生不如死,我過得了無生趣,這是為了什麼?
功名算什麼?官爵算什麼?為什麼你這麼傻,為什麼我這麼蠢……
廳裡的聲音漸漸轉弱,只留下哽咽和哭泣之聲。
崔詠荷靜靜地抱著福康安,想到那萬人之上的第一首輔抱著妻子痛哭的景象,也不由得黯然。可是,她現在更關心的卻是福康安。
已經不知要用什麼話來安慰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竭盡全力抱緊他把所有的力量全都傳給他。所能感到的只是福康安無聲無息地用力回抱,以及忽然落到手背上的一點灼熱水珠。
那樣的滾燙的淚,落在她手上,竟燙得她心都猛然痛了一痛。
張張口,竟覺得難以用任何言辭來安慰他,悄悄地把身體伏在他身上,但願這軀體裡每一點微不是道的溫暖,都可以傳遞到他心上。
福康安激動地轉身,將她擁人懷中,「權力到底算什麼?官位又是什麼東西?
為什麼竟要人付出這麼大的代價?而我,幾乎像阿瑪自以為是地害了額娘一樣,害了你。」
崔詠荷慌張地想撫去他臉上的淚水,心疼地皺緊了眉頭,「沒有關係,至少我們最後都沒有犯錯、沒有對永談妥協,以後我們也絕不會犯這樣的錯誤,我永遠不會離開你,你也永遠不會捨棄我。」
「外面是什麼人?」傅恆的聲音帶著一點慌張和驚怒。
崔詠荷低呼了一聲,知道是自己與福康安失態之下,聲音稍大,驚動了裡面的人,一時慌亂無措,不知往何處去躲。
福康安卻忽然鎮定了下來,拉著崔詠荷大步向裡走,「阿瑪、額娘,我回來了。」
傅夫人忽聞愛兒的聲音,驚喜交集,確定他並無半點損傷,鬆了口氣之後,剛擦乾的淚,忍不住又落了下來。
「額娘,我沒事,我一點事也沒有。」福康安一邊低低地勸,一邊抬起頭來,看到傅恆同樣欣喜寬慰的眼神,心中一酸,忍不住叫道:「阿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