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到在她背後往反方向的腳步聲。那表示他回去他的辦公室了。
那是當然的。難道她還期望他會陪著她,跟她一同出現在眾人面前嗎?
對還這樣妄想的自己感到悲哀,初雪的頭垂的更低了,往前走的步伐也更快更急。
「哇!」
她不小心撞到人,而那個人發出驚呼。
「初雪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那人的眼睛睜的好大,正是織田。
初雪迴避他的視線。
「文件我已經交給少主了。我馬上就回去。」
她點了點頭,就越過他往前走。
「不、不、不!等一下,初雪小姐。」織田連忙喚住她。
「還有什麼事嗎?織田先生。」
「你現在不能出去。一出去就會碰上『那個人』,麻煩就大了。」
「我不懂……」
「少主的未婚妻正往辦公室來。」
初雪愣了一下,然後她懂了……
「那麼我應該怎麼辦呢?」她淒然的苦笑。
「對不起,初雪小姐。可不可以委屈你,暫時在我的辦公室裡躲一下,等他們離開你再走。」
她能說不嗎?畢竟是她闖入了不該闖入的地方。
「你不要這麼說,是我不好。我知道了,我會在這裡等一下。」
織田鬆了一大口氣。「太好了,你這麼識大體。那麼我先出去招待一下,隨後再回來。」
織田離開了,還把門關上。她又變成一個人了。
她被藏起來了。初雪突然領悟到自己的處境。
被藏起來……是因為她是個不能光明正大出現的人。
原來她跟他的關係是絕對不能公開的。
這幾天她學會了不聽、不看、不管外面的人說什麼。可是直到此刻,她再也不能欺騙自己……
聽到隱約的談話聲,初雪認出其中一個是屬於籐堂貴之。她的視線搜尋著聲音的方向,這才發現與貴之辦公室相連的門並未完全關閉。
明明知道這樣做不對,可是她無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
只要再靠近一些,就可以聽到他的聲音……
從片段的對話之中,初雪大約知道了在辦公室裡,有貴之的父母和筱田惠美子。
「忙完了嗎?」貴之的母親問。
「就快好了。」
「那就好。等會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得先去吃飯,之後還得去看婚戒呢!」
「那乾脆你們就別在這裡吵貴之,讓他結束手邊的工作。不如你先帶惠美子去公司各處看看。」沉穩而有威嚴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籐堂集團已卸任的掌門人籐堂雄介。
「好的。」貴之的母親是那種從不會違逆丈夫命令的女人。
「織田,你帶她們參觀。」
「是。」
有一陣的寂靜。顯然是有三個人離開了辦公室。
那麼她可以出去了嗎?不,如果在外面遇到到處參觀的「她」,就不好了。
初雪淒然一笑,決定留下來。
此時,談話聲從隔室傳過來——
「你就要結婚了。」
「你想說什麼?」
「我只是要提醒你,一個男人在結婚之前,應該把外面的一些『關係』都給整理清楚。」
貴之嘲諷的哼笑。「怎麼這句話竟然會從你口中況出?老實說,對一個從小就看盡父親各種女人的我而言,似乎沒有什麼說服力。」
「我並不是要求你對你的妻子忠誠,我也知道那對男人來說是不可能的。不過你要記住,惠美子畢竟是筱田大老的女兒,至少表面上你不能做得太過分。」
「這點不需要你提醒我。感謝你,我從小就深刻體會了什麼叫做貌合神離的夫妻生活。」
也許是貴之的話說得太沖,之後是一陣長長的沉默。
「我瞭解你對我可能有一些不諒解,可是如果因為我的關係而影響你對婚姻的觀念——」
「不要太高估自己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跟惠美子結婚這件事若不是經過我深思熟慮,我不會答應。我想要一個婚姻,借由這個婚姻,我可以得到的不只是筱田大老方面的奧援,我還會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妻子、兒女。我不會把它搞砸,惠美子是個各方面都能夠配合我的好對象。」
「那麼,我最近聽說有關初雪的事情又是怎麼回事?你不是常常去她那裡,前一陣子還傳出懷孕的事情,又是怎麼回事?我還以為你認真了。」
「認真?」貴之乾笑了起來。「怎麼可能?我只是覺得她的反應很有趣。」
「那孩子流掉又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不過這樣也好。」
「是啊!有了孩子問題就複雜了……」
初雪摀住自己的嘴,唯有如此才能阻止自己尖叫出聲。
他們竟然這樣討論著她死去的孩子!?她跪倒在地上,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但是仍然止不住的顫抖、顫抖……
☆☆☆☆☆☆☆☆☆☆ ☆☆☆☆☆☆☆☆☆☆
她不知道自已是怎麼走出籐堂集團的。當她再次有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茫然的走在東京街頭。
臉上濕濕的,她下意識的碰觸自己。是淚嗎?竟然是眼淚
她又哭了。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淚?她以前是從來不會流淚的啊!
是什麼……是什麼改變了她?
是他。是他教會了她——愛……和痛苦……
有趣嗎?原來對他而言,只是在玩一場遊戲。
一場遊戲……卻推她陷入無邊的地獄。
她茫然的想著,淒然的扭曲了嘴角。
在行人匆匆的東京街頭,沒有人會注意一個失神的女子,也沒有人會停下來關心。某個路過的人碰撞了她的身子一下,她差點跌倒,卻也因為這樣才發現自己竟然還捧著那個食盒。
自己是用怎樣的心情做每一樣菜的,是用怎樣的心情把它們送到他的面前……
原來那是他完全不需要的。他現在在做什麼?也許正在跟未婚妻吃飯吧?不過那些跟她都沒有關係了,那是他永遠不會讓她加入的世界。
在那個世界裡,沒有她可以存在的地方。那裡有一個丈夫、一個妻子,也許還有兩個,或是三個孩子……
假如她不曾愛他,她不會渴望這些東西。
假如她不曾愛他,現在她不會連自己都失去了。
她已經無法再欺騙自己。看到的事情不能當作沒有發生,聽到的話不能當作不存在。而如今,她已經不知道這個殘缺的、傷痕纍纍的自己,還能怎麼走下去……
「也許……已經到了盡頭了……」她失神的喃語。
她告訴自己,她也許已經沒有辦法做一個好情人了。
☆☆☆☆☆☆☆☆☆☆ ☆☆☆☆☆☆☆☆☆☆
她決定這麼做並沒有告訴任何人。這天下午,她穿著自己最常穿、最讓自己覺得舒服的一套衣服,手上拿了一個小小的提包,裡面是她最喜愛的東西。
走出家門,門口的警衛看她一眼。她對他們笑了,笑得雲淡風輕。
「初雪小姐去哪裡?要不要派司機?」
「不用了。」她搖搖手。「只是到附近走走。」
警衛雖然不懂,為什麼從來足不出戶的初雪,會突然想要到附近走走,可是似乎也沒有阻擋的必要。於是他們說:
「我們陪你吧?」
「不用了。」她婉拒,禮貌但堅持。「我想一個人。不會有危險的,就在附近而已。」
她說的話沒有任何破綻,因此他們就這麼看著她離開了。
轉過一個街角,終於脫離警衛的注視,她往前走,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自由。
原來很容易,只要走出去。原來囚禁她的不是這座高牆、不是門口的警衛,是她自己的心,是她自己願意被囚禁。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什麼她到現在才體會到?
熟悉的和弦鈴聲響起,初雪才發現不小心把帶習慣了的手機也給帶出來了。
「習慣真是件可怕的事……」她搖搖頭,還是接了這通電活。
「喂?」
「是我。」
一樣不可一世的口吻。初雪苦笑。
「今天晚上去找你。」
「嗯。」她淡淡的回答。已經……是跟她沒有關係的事情了。
「聽說你中午幫我準備了便當。」
「是啊。」
「一定都是些我愛吃的。真可惜,我很想吃。」
是啊……可惜了呢!可惜那些食物……也可惜了那些料理的心情。
「不過沒關係。晚上我去的時候,你一定又會準備一大堆吧?」他笑了起來,篤定的。
他沒再說什麼就掛上了電話。
也許他晚上來的時候會大失所望吧?初雪想著。不過其實這也只是習慣的問題罷了。以他的財富,哪種料理吃不到呢?
她並不是無可取代的,她的存在與否,對他也不會有什麼影響。
她將手機隨意丟棄在路邊的垃圾桶裡,繼續往前行……
第六章
一年後
晚上十點。籐堂集團總部仍然燈火通明。那不是特別奇怪的現象,為了能在這個本國最具競爭力、最有前途的公司裡出人頭地,每個人無不拼了全力,原因是集團的總裁也是這樣的人之一。
簽完最後一個文件,籐堂貴之將鋼筆往桌上一丟,往後躺進牛皮椅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