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數十小時的工作,就算他的體力再過人,也會感覺疲憊。
織田敲門走進辦公室,悄悄收走他桌上的文件夾。
看見籐堂貴之不知在想什麼,木然瞪著落地窗外的夜景,織田暗暗為主人憂心。
「您已經連續好幾天都沒有好好休息了,是不是要我去安排車子讓您回家?」
回「家」?那算是「家」嗎?籐堂貴之嘲諷的想。
「不用了。」
一年前結了婚。但婚禮過後,夫妻兩人過的就是各自獨立的生活。那是惠美子在結婚前夕跟他達成的協議。
外表溫順的惠美子,並不如他預期的是個柔弱、沒主見的女人。她對他說了她有一個相戀多年的男人,她對父母安非的婚姻很憤怒卻又無能為力;而他提議——
婚照結,但婚後兩人互不干涉。
惠美子在考慮過後同意了,而且也因此打消了逃婚的念頭。
對他而言,這並沒有什麼壞處。他本來想結婚的對象就不是惠美子,而是「筱田大老的女兒」,妻子愛不愛他,他根本不在乎。
他雖然也幻想過一個完美的婚姻,可是其實潛意識裡他知道,那畢竟是有如海市蜃樓般不太可能發生的事情。在婚姻可以帶來的好處跟婚姻本身的品質兩者,他作了選擇。而對於那結果,奇怪的是,他不覺得有什麼遺憾。
他幾乎很少回到新婚的那個家。他知道惠美子其實也常常不回去,她一直跟她那個執政黨的議員助理男朋友在一起。他不介意,只要她不要太明目張膽,讓事件曝光,他其實沒有意見。
「那麼您吃點東西吧?您晚餐還沒用呢!」織田關心的說。
籐堂貴之不置可否。
「您想吃什麼呢?給您安排『禪』的懷石料理,或是您今天想去『陳』吃中國料理?」
織田很盡責的提議了兩家貴之常去的餐廳。那些餐廳都很昂貴,而且一般人想吃都訂不到位子。
籐堂貴之不自覺的蹙緊了眉心。
不。他沒有胃口。
這一年來不知道為什麼,吃什麼東西對他而言都有如嚼蠟。那些高級料亭繁複而且矯情的料理,更是讓他厭煩。
肚子餓的時候他自然會想吃東西,但是當再美味的料理達到他面前,他都會突然失去了胃口。他吃東西,完全只為了填飽自己。有種似乎他身體的某處永遠也填不滿的飢餓感,而他不知道那是什麼……
「我什麼也不想吃。」他說。
織田憂愁著一張臉。
「那麼您早點休息吧!這樣下去您的身體真的會受不了。我去安排車子。您回去好好睡一覺吧!」
他的樣子真的有這麼糟嗎?看到織田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籐堂貴之不禁覺得他太過杞人憂天。
「好吧!」他說。懶得跟織田解釋什麼。
「我去叫司機把車開出來。」織田一鞠躬,轉身要出去打電話。
「等等!」
「少主還有什麼吩咐?」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想到。但那個念頭變得強烈——
「我今晚想去別墅那過夜。」
織田瞠大眼。別墅?可是那裡自從初雪小姐離開之後,少主就不曾……
「去安排吧!」
「噢!是、是的。」織田沒有時間多想,匆匆的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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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想什麼呢?當然不會有人在門口迎接他,也不會有為他特別準備好的消夜。當然,更不可能有一個柔軟的身體、甜美的笑容,或是那個永遠迷戀似的仰望他的雙眼……
等待著他的,是乾淨、整齊、冰冷、沒有一絲人味的屋子。
「織田!叫傭人放熱水!幫我叫外送的中國菜!還有,弄幾盆花來!」籐堂貴之被一種煩躁的感覺所支配著,不由得怒惱。
雖然時間已經很晚了,但對少主各種光怪陸離的要求,織田永遠奮力達成。
把一直負責別墅傭人工作的千春找來,先交代她給少主放熱水,然後他就匆匆的聯絡城裡的五星級飯店,把其他兩樣——食物跟花準備好。
織田的效率奇高。
半個小時內,所有他要求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好。籐堂貴之從浴室裡出來。桌上已經擺著剛上桌的料理、溫好的酒。原本空蕩蕩的長几上,奇跡似的出現一盆草月流的插花作品。
他坐在桌前,望著眼前一道道無可挑剔的精緻餐點,他卻沒有了食慾。
說不上為了什麼。就是沒有了食慾。
草草用完了餐,事實上,他根本沒動幾下筷子,他就叫千春把東西收走。
籐堂貴之獨自躺在床榻上。他都忘了,這裡有一片天窗,房裡只要像這樣躺在床上,就可以與滿天星斗為眠。
從前,他曾經為一個女人打造了這個天窗……
從前,他們曾經一起躺在這裡看星星……
從前,他不曾感覺過孤獨,當他知道有個女人永遠會在這裡等他……
從前……
他終於知道他今晚之所以會選擇回到這裡的理由。
原來,他竟然想念著那個女人……
「該死……」他在黑暗中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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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六本木的高級俱樂部蓮,雖然背後有籐堂集團的支援,但籐堂貴之卻一次也沒有踏進去過。
今夜,他卻來到這個他以為自己不會有機會來的地方。
在沒有驚擾任何人的情況下隻身來訪,他走進店裡。氣氛不錯、裝潢也不俗,給人放鬆的感覺。
「歡迎光臨。」
穿著中國式旗袍,身材曼妙的女侍上前來招待他。女侍看清楚了他的長相之後,瞠大了眼睛。「籐堂……是籐堂先生吧?」
籐堂貴之是內地財經界的名人,因此女侍一下子就認出他來了。
「我找你們老闆。」
「好的。請您稍等一下。」女侍想去通知蓮姐,哪知才轉身就看見古蘊蓮。
「真是稀客。」古蘊蓮笑著迎接籐堂貴之,好像她早就知道他會來。
籐堂貴之嚴肅的瞪視她。
而古蘊蓮則表現的氣定神閒。「你有事找我談吧?不如到我的辦公室。」
他們來到俱樂部後方的辦公室,古蘊蓮關上了門。
「喝點什麼?」
「不用。」
古蘊蓮一挑眉,隨即勾唇笑了。
「好吧!那就開門見山。說吧!有什麼事情找我?」
他也不浪費時間。「她在哪裡?」
古蘊蓮眸中掠過一抹複雜的光芒。她思考著該怎麼回答他,最後她決定誠實以對。
「我不能夠告訴你。」
「那表示你知道!」他瞇緊了眸子。
「是。她有跟我聯絡。可是我不能告訴你她在哪裡,我只能夠告訴你她現在過的很好。」
他的表情變得陰沈萬分。「我不在乎她過的好不好,我只要知道她在哪裡。」
古蘊蓮沒有迴避那一般人都會畏懼的恐怖眼神。
「說!」他吼道。
她直視他,不退縮。
「你找她做什麼?」
「做什麼!?」他冷嗤。「多可笑。她本來就不該私自逃走,她是我的。」
「我只是好奇。都過了一年了,為什麼你現在才想要找她?」
籐堂貴之抿緊嘴,沉默著,額頭青筋隱現。
「為什麼?」古蘊蓮不放棄的追問。
「不為什麼。」
「太奇怪了吧!憑你的能耐,當初她剛離開的時候你應該就可以找到她的,不是嗎?那時候不找,現在才想到要找,不是很奇怪嗎?」
「那時我以為她會回來!」他煩躁的阻止她綿綿不絕的問題。
「原來如此……」她喃喃自語,唇邊浮現苦笑。
太篤定。篤定她對他的愛,篤定她不會真捨得離開。
太篤定。篤定她沒有他就活不下去。因為他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拔除了她的羽翼,讓她只能成為他關在籠子裡的金絲雀。
古蘊蓮帶著責備的眼神,嚴厲的注視著眼前的男子。
「那麼我告訴你,你想錯了,她不會回來了。而且她現在過的很好,沒有了你,她一樣可以很好。」
籐堂貴之怒瞪著她。
「從你這裡問不出來。我會有其他方法找到她。」他站起來。再談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他不想再跟她耗下去,更不必聽她的教訓。
「不要再找她。」古蘊蓮對著他的背影喊。
他停下腳步。
「不要再去找她了。放過她吧!既然你不愛她,勉強她跟你在一起對她只有傷害。想想看,難道你想要一個纏人又愛嫉妒的情人嗎?」
他沒有回答,更沒有回頭,就這麼走了出去。
古蘊蓮若有所思的看著他離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她的嘴角才浮現一抹神秘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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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個時間,在台灣,這個亞熱帶的島嶼,正值盛夏。
位於都市中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有一間小小的咖啡廳,叫做關外。
關外有一個不常出現的老闆娘,一個比老闆娘更不常出現的酒保,還有兩個包辦所有大小事情,從準備食材到清洗的女店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