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府一家上下,遠親近戚都在那一次的劫難中無一生還……」
「包括長工、奴婢也全死光光?」溫小良心底發寒,「那麼那些上折子的奸臣呢?」
「數年後,真相大白,先皇痛悔之餘也下了滅三族的皇命,原來那些信函和造假的佈兵圖全是奸臣們動的手腳……」
「可是為什麼你不要我呢?你很討厭當我的阿娘嗎?」
輕輕的,疼惜極了地撫摸她哀怨的小臉兒,長公主微微哽咽著道:「因為你是叛臣的子嗣啊!我不敢涉險,害怕連你的小性命也保不住,只好送走你……」
「郡主殿下,當時長公主有孕在身的秘密若是傳了開來,先太皇帝一定會逼迫長公主喝下打胎藥,長公主的懷孕是皇家之辱啊,雖然冷家出事之前的幾個月已經下了聘,定了盟約,然而黃花閨女的清譽何等要緊,何況長公主乃是金枝玉葉,千金之軀。」
「是以,長公主為了保護你的安全,她向先太皇敬稟,以療愈情傷的理由遷住離宮,離群索居的挨過九個月的孕期。殿下,你的母親雖然沒有養教你,但是她的確是日日的思念你這個親女兒啊。
「仙女姑姑……」
「應該喊一聲娘啊,郡主殿下!」玄嬤糾正她。
「嗯……」蠕動了下嘴唇,溫小良鼓起勇氣,怯怯地輕喚,「阿娘。」
「小良!」長公主激動非常地擁抱住溫小良的肩身。老天,她從不敢妄想她能夠和女兒相認,這一聲阿娘叫她滿心的感恩哪。
依然跪著的玄嬤抓著自個兒的衣袖猛拭淚,她實在是為主子高興啊,一個忍禁不住,她乾脆雙手捂面,粗嘎地哭泣起來。
「可有一事我還是懵懂,不明白。」依賴著親娘的懷抱,溫小良疑惑地問:「為什麼我從錢府變成溫家的養女?」
「這……玄嬤,你說吧。」長公主慈愛的為溫小良梳理髮絲。
連忙吸吸氣,玄嬤話說從頭,「初六那夜,老奴抱著小郡主出了離宮,交給揚州大富戶的管事溫恭。因為錢富貴膝下無兒無女,老奴忖想他一定會善待小郡主你的……」
「幾年過去,當冷家的冤屈平反,老奴立刻下揚州,原是想要回小郡主,但是人世無常,錢富貴一家子竟然遭了盜匪洗劫一空,甚至賠上所有人的命。老奴心急若焚的問人,眾說紛紜之下有的人說錢富貴的女兒被亂刀砍死,也有人說被親戚們收養了。」
「原來是我的溫恭阿爹救了我……」好險呀。
「不是這般。」
「嗯?」溫小良薄驚。
一回想十年前的往事,玄嬤仍舊是滿腔怒火,她道:「其實是溫恭那混小人起了私念,因為他的妻子正好也臨盆未久,他溫家世代為僕,所以他暗中調換兩個小女嬰,讓他自個兒的親生女兒成為錢富貴的養女,而郡主殿下你卻委屈得成了奴僕的家人,甚至還淪落乞討的坎坷命運……」只怪她找遍揚州大城,居然找不著溫恭的居處。
「其實是我害了溫恭阿爹的親生女兒……」
「郡主殿下?」
「真的!」溫小良傷懷著,「如果不是溫恭阿爹換了我,十年前錢府的血光大災我就逃不掉了,應該是被閻王老子拖到黃泉底下去了。」
「小良……」長公主的眼眶又濕了,她好欣慰她的心肝寶是個純善的好姑娘。
「難怪阿娘……嗯是養我的阿娘,自錢府的惡耗傳來之後她就討厭我,把我當仇人似的,原來她的親生女兒被我害死……」一切真相大白。
「小良,為什麼你成了小乞兒?」為人母的長公主心痛極了。
「錢富貴一家死絕之後,溫恭阿爹帶著我們避走他鄉,直到我十歲那一年,因為溫恭阿爹患上哮喘,病危了,他說他要死在自己的家鄉,所以我們一家三口就回了揚州城。
「沒多久,溫恭阿爹斷了氣兒,阿娘她也跟著死了,我只好過著乞丐的生活,而且還收了七個乞丐手下,可是遇上大水患和瘧疾什麼的,我和手下們失散了,又整天挨餓,只好一路北上,遇著小三,就進了皇宮,假扮小太監騙吃騙住。」
一席敘述引得長公主和玄嬤倆主僕哭得哀滲,久久難以成聲。
「哎哎!你們別哭好不好?雖然我也覺得我的命有一點點兒苦啦,可是也沒少一塊肉呀!」她們兩人哭得她好心慌,她只得胡亂扯出笑容,「沒啥好傷心的,小百姓們都是苦命得多。拜託啦,不要哭個不停,留著秋決之後再哭也不遲呀!」
「秋決……不!我不讓。」血氣盡失的美顏上一片淚痕,長公主整個人顫抖得猶如風中花。
一旁的玄嬤則是跪彎弓身,哭得前俯後仰。
溫小良沒轍了,只好皺著鼻子和她們兩人一塊兒大哭特哭。
☆ ☆ ☆ ☆ ☆ ☆ ☆ ☆ ☆ ☆ ☆ ☆ ☆ ☆
御書房內,皇帝冷凝著龍顏不吭聲。
已經跪了三個時辰的長公主虛弱地懇求哀哀,「皇兄!求您念在臣妹一生淒涼的份上……」
「朕已下詔。」無以回天。
「小良是您的親外甥女啊!何況她是冷榛的女兒,我們大明皇朝虧欠冷家的如何補償?謚封王爺又如何,人已逝,家已亡。」
「皇妹,朕心疼你十五年的閉門獨居,對於冷家一門百餘口亦心存愧疚……」
「臣妹記得當年冷家的悲慘大禍,皇兄您也是力諫父皇的不是嗎?而且您和冷榛情感匪淺,小良必須敬稱您一聲舅父……」
「蠻邦之國的嘲諷使得大明皇朝失了體面,小良犯的是軍法和欺君兩樣死罪啊!」
「金國不是不戰而降了嗎?既降,即是臣子了,皇兄何必因為一紙不懷好意的書信罔送一條人命。」而且這人命是她的心肝寶貝啊!小良若死,她也要跟著去照護。
「皇妹,不必求了,朕意已決。」
「原來您和先皇一般寡恩寡情,先皇斬了我的未婚夫婿,而您,又要斬殺我的親生女兒,生在皇家,我恨!
「朕也於心不忍,朕不得已……」國法難容,他這皇帝如何特赦,如何使得文武百官信服,他沒有台階可下啊。
「用我的命抵小良的命,可恩准?」
「皇妹……太任性了你!」龍袍一甩,皇帝踏出御書房外。
☆ ☆ ☆ ☆ ☆ ☆ ☆ ☆ ☆ ☆ ☆ ☆ ☆ ☆
是夜。
昭陽殿內,皇帝召來朱公公,詢問道:「長公主回靜禪觀了嗎?」
「敬稟皇上,長公主仍然跪在御書房內,看來是要以死相逼,長跪不起了。」
龍顏一黯,沉吟許久。
朱公公大著膽子,碎嘴道:「奴才聽說,長公主打從往天牢探視溫小……呃探視郡主……總之,長公主一日未進米湯,太醫們說長公主再跪下去,恐怕傷了玉體,甚至因為心病而支撐不住了。」
「下去。」
「奴才退下了。」朱公公弓著背脊,不敢稍怠片刻。
「唉!」皇帝忍不住又歎息了。自從皇妹對他說明溫小良的真實身世,他這身為舅父的皇上並不好受啊,他不是冷血的寡人。
「皇上,安寢了吧!珍重龍體為要。」身側的皇后善盡本分地勸慰著。
「你先歇息,朕心亂如麻。」
「妾身不擾了。」眼看著丈夫披了外袍走向殿外的廊道,皇后細細琢磨著,小姑的傷心事她一直是心疼不已,況且天牢裡的小女娃應該喊她一聲舅母娘娘,雖未見面,但也無法硬心腸的看著死別的天倫悲劇。
「本宮是一國之母,執掌後宮。」她是妻,皇上是夫;是君。按理依情,她這皇后是不可置喙半句的,但是……
「有一個人,皇上不能違逆,不能板起面色,而且那人絕對肯幫長公主的忙……」
皇后閉目,安心的睡下了。
明兒個,她就請出那個人來。為的是長公主母女倆,以及她進退不得的丈夫。
☆ ☆ ☆ ☆ ☆ ☆ ☆ ☆ ☆ ☆ ☆ ☆ ☆ ☆
「將長公主『請』出去!」
「不!皇兄。」如蚊蚋似的細微聲音勉強地吐出口。
「玄嬤!你這奴才怎麼伺候主子的?」龍顏的厲色掃向流淚不止的玄嬤道:「秋決一事必須如期……」
「誰說的!」
一聲粗啞的威喝,御書房內的眾人無不驚愕。
皇后攙扶著一位老態龍錘,卻是精目爍爍的老人家緩步走進。
「來人!看坐。」皇帝也連忙上前,一同攙扶老人家人坐。
「娘……」他喊了聲。
「哼!不肖之子,別叫我。」老太妃像個小孩童似的生著氣。
其實她並不是當今聖上的親娘,他的親娘由於難產,血崩而歸天。
而她因為膝下空虛,先皇寵她,所以將最為喜愛的皇子交付於她,自小即跟著她前前後後的母慈子孝,羨煞各個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