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哭了十個日夜。
獄卒告訴她,她被關囚起來的當夜,屈更非便持劍,欲闖天牢,但是不敵看守牢房的獄卒,似乎傷得很嚴重。
她的眼睛因為哭泣而發疼,她的心因為捨不得屈更非而抽痛。
一陣聲響,牢房的鎖鏈忽地打開,她抬起臉兒,不敢相信地直瞪前方。
「仙女姑姑……」她不是一生一世永不出觀的嗎?
長公主淚眸盈盈,微低著身,進了牢房。
「你……可憐的孩子!」怎麼消瘦得如斯憔悴,她心疼的擁抱著小人兒。
一旁跟著的玄嬤放下一籃齋食和果實,她也不禁抹抹淚,哽咽著,「小娃兒,這是玄嬤親自下廚為你做的齋菜,趁著溫熱,飽一下肚腹吧。」
「婆婆您真好!」溫小良泣不成聲,「你們是不……是曉得小……小良快要被砍頭了,所以你……來見……我……最後一……一面!」
「長命百歲,長命百歲,小娃兒滿口胡言。」
玄嬤連忙輕斥,但她捲起衣袖,暗暗哀哭。
「小良!我怕你丟下本宮……」長公主已哭成了淚人兒。
她的淚水滴落在溫小良的額間,滴落在溫小良的心上。
「仙女姑姑,你比小良的娘親還要慈愛,小良怕死,怕見不著屈更非,也怕見不著仙女姑姑你……」
「本宮沒有能耐……」無法勸更皇兄的旨意。
「為什麼皇帝爺要砍我的頭?我的頭對他又沒有用處。」這是溫小良最氣憤不平的,她又接著罵說:「我沒有見過皇帝爺,所以不可能得罪他的,我也沒有殺人、沒有放火,沒有偷盜啊!他憑什麼不讓我活下去?做皇帝就了不起呀!他隨便說一句話,我的腦袋就必須和脖子分開,這是哪一條道理?」
「因為你欺了君……」
「我溫小良根本不認識他這個皇君,怎麼欺呀!而且我幹嘛要欺負他……」她又不是傻子。
「此『欺』非彼『欺』!」玄嬤哎哎的哭笑不得。
長公主的雍容上儘是淚痕交錯,她一向心軟,加上打從心眼兒疼愛小良,還有一份移情的特殊感受,是以禁不住地哭斷了肝腸。
見長公主心碎。溫小良頓地也慌亂了,她連忙掏出絲綢巾帕為她的仙女姑姑擦淚。
「啊!啊!」玄嬤突地跌倒在地,尖叫不已。
幹嘛鬼哭神嚎?溫小良自我調侃,「我還沒被『秋決』,要叫,到時候再叫吧!」
恍若未聞的玄嬤爬著過來,手下一用勁力,她扯抓著長公主的肩頭,駭聲嘶吼,「帕子!長公主您親手刺繡的鴛鴦帕……」
心神大為震懾,長公主使力抹去淚光,看個仔細,這一瞧,她幾乎嚇白了面色,瞠目結舌。
「怎麼了?」甩甩手中的巾帕,溫小良莫名其妙地問:「這塊巾帕上有毒粉嗎?幹嘛嚇得半死?」
「你這帕子從何得來?」長公主急得慌惶。
「這是我從襁褓時候就有的呀!是我親娘囑咐我不可遺棄,這巾帕漂漂亮亮的,我當然貼身收著,即使是討乞的時候也沒有拿去當鋪換銀兩過日子。」
「所言不假?小良,你不可以打逛語。」
仙女姑姑怎麼忽然很嚴肅的擺臉色呀?「騙你做啥?又不是就不用被砍頭……」
「小……小良,我的女……」激狂的長公主用盡氣力地抱住溫小良。
「但是小娃兒你為什麼姓溫?合該是錢氏才對!」玄嬤疑惑著。
稍稍掙扎了下,溫小良呼喘著氣,答說:「我本來就姓溫啊,我的阿爹姓溫嘛!為什麼我要姓錢……噢!錢老爺是我阿爹的員外老爺,他們家真的很有錢哦,可是沒幾年好光景,有一年遇上盜匪劫殺,全家死絕了,我阿爹剛好出外買布匹,所以逃過一劫……」
「錢家老爺叫啥名?你可知悉?」玄嬤顫抖著聲音。
「錢富貴!」溫小良忽而粲笑,「因為他姓錢,又叫富貴,我覺得好玩,所以一直記得……」
「你出身何處?」其實已有七成把握了。玄嬤一邊哽哭,一邊追問。
「揚州。」溫小良老實回說。她想,玄嬤大概是要為她做墓碑吧!
「你的父親是不是叫做溫恭?」
「咦?玄嬤,您好厲害,懂得卜卦嗎?我阿爹真的叫做溫恭耶!」
「你今年一十五,何時生辰?」
「阿娘說我是元月初六,傳星三合玉堂之日所生,是午時……」她牢牢記著,因為婚配和合的時候必須對生辰八字嘛。
但是她忽地把哭得紅腫的眼睛睜開到極限,因為長公主和玄嬤竟然同一瞬時的暈倒過去。
「醒醒呀!仙女姑姑、玄嬤,你們倆個別嚇我呀……」
怎麼一回事?她溫小良的生辰八字十分恐怖嗎?
她用力的搖晃兩人,直到她們幽幽轉醒。
「仙女姑姑你……」她欲開口,卻被長公主哭泣不休的眼淚給怔呆住。
沒有人再開口吭出一氣……
長公主一徑的以淚眼瞅著溫小良,玄嬤亦是拼了老命似的大哭特哭。
「你們可不可以告訴我……到底是在哭什麼?」不是為了她將受秋決的事吧。要被砍頭的是她溫小良,哭得悲慘的人也合該是她這個腦袋不保的苦主才對呀!
她真的、真的被弄混了。
過了晌,玄嬤突然跪並雙膝,恭恭敬敬的對著小良叩頭。
「玄嬤……」溫小良傻了眼,她又還沒死,用不著現下就叩頭吧!
「老奴拜見郡主殿下,郡主殿下福祿綿長,金安萬福!」
「玄嬤您搞錯了,我是小百姓,不是什麼郡主殿下啦!而且我就快要死掉了。」
「我絕不讓你死!」長公主泣嚥著,卻是堅決的神色。
「小良曉得仙女姑姑疼愛……」
「你若是遭了不測,我和你一同共赴黃泉!」
仙女姑姑?「不……不用一塊到黃泉底下吧!那兒可能十分的恐怖,不好玩的,而且我不是你的什麼人……」能夠遇到這樣好的仙女姑姑已經是她的天大幸運了。
長公主一陣昏眩,差點又暈了去。她發自肺腑的嘶喊出聲,「小良!你是我的女兒啊!」
「嗯……啊……」她的耳朵壞了嗎?
「你是我十月懷胎的骨血啊!是大明皇朝的郡主,是我十五年來最是牽念的親生女兒!」
她、在、作、夢、是、不、是?
一身白色女道袍的仙女姑姑怎麼一忽兒成為她的親生阿娘?
「呵呵呵,你們一定是弄錯了,我本來是個乞丐……」
「小良郡主,你的確是長公主所生,是老奴親自在離宮為你斷臍帶,為你穿上衣裳。而且也是老奴親手將你交由溫恭帶到錢府……」
「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要拋棄我?是不是我出生的時候長得醜不溜丟?」她感到不可置信。
「你是世上最可愛的嬰孩……」十五年來那一張紅通通、皺巴巴的小臉兒一直是她心裡最懷念的。
偏了下頭,溫小良茫茫然地問道:「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我會變成仙女姑姑的女兒?而溫恭阿爹又為何不是我親爹?如果仙女姑姑是我的阿娘,那麼我的親阿爹呢?他人在哪兒?他不要我做他的女兒,所以把我丟了是不?」
「不!冷榛他絕對是愛你的,只是他並不知道他擁有你這個寶貝。相信我,他若在世……」
「原來我的阿爹叫做冷榛呀。」那麼她應該是冷小良是不?「啊!你說他若在世,意思就是他已經不在了?」
「當你初在我身體裡孕育的時候,冷榛已經亡故……」這是她一輩子的痛,亦是她之所以獨自在靜禪觀內修行的原由。
「冷……嗯,我的親阿爹是怎麼死掉的?」好奇怪,她一下子多了一個美麗的阿娘,又多了一個早死的阿爹。
「天地無心!」長公主的美眸藏了淚氣,她幽幽地道:「冷榛是我的未婚夫婿,他的父親官拜左相,然而生性剛直火烈的冷父得罪了奸惡小人,一道道的折子奏本指證歷歷的誣陷冷父收受外銀,並且意圖造反。
「父皇原是不信,但是三人成虎,加上冷府的官邸竟然被搜索出與外邦的往來通信,甚至還有大明皇朝的佈兵圖。」
「所以那個死掉了的太上皇就相信了?」溫小良攢緊雙拳,恨恨地咬著下唇。
「他不能不信,因為那一年的戰役,大明的百萬士兵竟然大敗!」一切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她也怨過、恨過,但是往事已矣。
「現在的皇上要把我斬了,以前的皇上把我的阿爹害死,真是可惡透頂,皇上都不是好東西!」
「這話是要抄家滅族的,郡主殿下!」玄嬤嚇出一臉子的冷汗。
倔強的抬高下顎,溫小良低叫,「我又沒有家,沒有族,怕個屁!」
「先皇是你的外祖父,不得無禮!況且他是一國之君,謀逆造反對他而言原本即是絕不寬恕的惟一死罪……」雖然她也曾經怨恨父皇的賜死召令。
「我的阿爹和阿爹的阿爹都因為奸臣的污陷而被砍斷了頭,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