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知一連幾天,這傢伙天色未暗就開始喝酒,直喝到東方泛魚肚白才肯罷休,然後一醉又醉到日落黃昏。
總而言之,只要他醒著的時候,便抱著酒罈子不放就是。
吳士堯承認自己是個好酒之人,但他並不贊成酗酒,像李寧風這般喝法,照他看來只怕不出三個月,地下又會多出一縷姓李名寧風的幽魂。
本來他以為天下父母心,誰捨得見自己的孩子天天醉成這副德行,伯母多多少少也會出面制止一下。
結果,他發現「天下父母心」對她而言只是一句屁話。
她壓根就不管,說孩子長大了,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她不能老是束縛著他。
這李家的家教未免也太鬆了一點吧,像他家那個老頭,動不動就拿著籐條追著他滿園跑。
兩人一樣二十歲,命怎麼會差那麼多?
「這麼喝法,你不怕喝死人呀?」吳士堯一把搶走李寧風手上的第三壇竹葉青,輕搖了下,發現裡頭所剩無幾。
不過少看著他一會兒,這小子竟然就幹掉了福叔兩壇半的好酒,難怪這些天都沒看見他老人家的身影,大概不曉得躲在哪個角落暗自捶胸頓足吧?
「死?」喝得迷迷糊糊的李寧風偏著頭想了會兒,口齒不清地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又開始了!吳士堯覺得自己已快受不了他。
「你清醒一點!」他拍了拍李寧風的臉頰,期盼能稍稍喚回他的神智。
這小子只要一醉就開始吟詩作對,沒想到他除了打屁裝傻之外,文采倒還不錯。
「醒?」李寧風訕笑兩聲,手舞足蹈地道:「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
「錯,是眾人皆醒你獨醉!」吳士堯忙著抓住他搖搖晃晃的身子。
「咦,什麼時候改的?」李寧風奮力地撐開眼皮,堅持要他說個清楚。
這可苦了在一旁陪酒的吳士堯。
要知道照顧一名醉得半死不活的大漢可不是件輕鬆的差事,況且這幾天折騰下來,他已快筋疲力盡。
奇怪了,他與這個酒鬼不過是朋友之義,為什麼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專落到他頭上?
莫非因為他是個白吃白喝的食客,所以覺得他好欺負?
吳士堯不禁為自己深感不平。
幸好上天總是善待他的,不遠處有一個人影緩緩靠近,他宛如身處在汪洋之中載浮載沉的人看見了浮木般,欣喜非常,簡直想大喊救命了。
結果來人竟是那位不知「父母心」為何物的秦月珊,吳士堯脫離苦海的希望當場破滅。
「士堯,這些天來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她慈愛地拍拍他的肩膀。
吳士堯不敢置信地挖了挖耳朵,懷疑自己產生幻聽了。他剛剛聽見什麼來著?伯母教他去休息耶!
「您說什麼?麻煩您再說一次。」
喔,可憐的孩子,八成是累慘了,才會連話都聽不清楚。秦月珊和善地將自己的話重複了一次。
但是,當吳士堯同一個問題問了三次的時候,她的耐心已然盡失,一記獅子吼當場將他吼離十萬八千里遠。
李寧風被她的吼聲驚醒,只見他醉眼迷茫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發生什麼事?」秦月珊不悅地重複。「我才想問你發生什麼事,你倒反問起我來了,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人間慘事,能讓你整天這般半醒半醉?」
「半醒半醉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他又自顧自地吟起詩來。
「夠了,死小子!老娘再怎麼說也養了你二十年,你這種小把戲,唬唬士堯還可以,想唬我還早得很,你身上有幾根毛,我還不曉得嗎?」她氣得揪起李寧風的耳朵。
「娘,好疼呀!」他捂著耳朵哀號,頓時清醒三分。
「你也曉得疼呀?看你天天醉成這副德行,為娘的就不心疼嗎?」風兒會變成這失魂落魄的模樣,八成和盈盈丫頭有關。
唉,「情」之一字確實害人不淺呀!
「醉……有什麼不好,醉了就什麼事情都不記得了……」抱起酒罈子,他猛地又灌了好大一口酒。
「風兒,你想忘了的人該不會是盈盈丫頭吧?」
李寧風沒有回話,酒愈喝愈猛,不一會兒,酒罈子又空了。
「娘有種藥可以忘了所有不愉快的事情,你想不想試試?」秦月珊在他的耳旁輕聲地問道,晶亮的美眸中明顯的不懷好意。
如果在平時,李寧風看到娘親的眼神,以母子倆多年的默契,他絕對會提高戒備,但此時他只是個醉了的失意人,沒心思想這麼多。
「好……忘了……忘了……」他揮了揮手,一下、兩下,最後他醉趴在石桌上,不省人事。
天地為證,這可是風兒自己說的,可不是她逼他的!
秦月珊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顆藥丸,之後扳開李寧風的下顎,將藥丸往他的嘴裡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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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簡陋的茶亭坐落於山道旁,來往的過客除了趕考的舉子之外,最多的就是江湖中人。
「小二,來壺好酒,再來幾碟小菜!」一名魁梧的大漢大聲地吆喝著,臉上一道刀疤,讓他本來就稱不上和善的面容顯得更加兇惡。
尋常人看見這名大漢的尊容,怕不嚇得拔腿就跑,但店裡的小二就是和一般人不同,只見他輕鬆的提著一個大茶壺,重重地將它放在桌上,壺嘴還冒著自煙。
「客倌,要喝酒到酒館去,這裡是茶亭,除了茶還是茶,還有,本店是小本經營,沒什麼小菜,除了饅頭就是花生,請問這位大爺,您要來點什麼?」
這「好漢亭」店面小,菜色又不全,待客的態度也不佳,又位於這種龍蛇雜處之處,這麼多年來居然沒一個道上的兄弟來砸場,正所謂「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可見這店小二也非泛泛之輩。
「那就來壺茶,一碟花生,再加上幾個大饅頭吧!」看似粗魯的大漢竟然就這樣順了店小二的意思,真是枉費他那張天生適合鬧事找碴的臉孔。
「馬上來。」小二有氣無力地答道。
唉,今天又是無聊的一天,怎麼都沒人來找麻煩啊?他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這不是李四哥嗎?」小茶亭又走進一位客人,那「威嚴」的臉孔和他口中的那位李四有異曲同工之妙。
「張三老弟,好久不見!」李四熱情地拍著他的背。
「可不是嗎?咱們也好久沒有喝一杯了,小二,來壺好……」張三看向那囂張得過分的店小二。
只見店小二指著高掛在門外的一塊白布,那上頭寫著一個方正的「茶」字,不耐煩的神色擺明了敞店只賣茶,不賣酒。
「張三老弟,咱們今天就以茶代酒吧,來,我先干為淨。啊!呸呸……好燙!」李四忘記了茶還冒著煙,一口就將它灌進喉嚨裡,差點兒活活被燙死。
「李四哥,小心點兒,我看我們還是先別喝茶,談談正事吧。」
格老子的,這茶沒事這麼燙做啥?李四吐著舌頭,手不斷搧著,企圖散去熱意。「莫非小老弟你有什麼好門路想介紹給為兄嗎?」
「門路是沒有,不過倒有件大快人心的事和大哥說說!」張三想到那件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弄得李四一頭霧水。
「老弟,你先別樂,到底是什麼好事,你倒是說個清楚呀!」李四是個急性子,禁不起張三這般賣關子。
「您還記得秦月珊那狠毒的婆娘吧?」張三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
「當然!」那女人就算化成了灰,他也認得出來。
想當年,他路過梅子嶺,噗吱一聲,覺得腳底一陣濕滑,抬起腳一看,上頭黏著一隻色彩斑斕的蜘蛛。
說實話,他長這麼大,還未看過這麼稀有的蜘蛛,不過他闖蕩江湖多年,人都不曉得殺過幾個了,踩死一隻蜘蛛算得了什麼?
他不以為意,就要離開,突然一聲大喝傳來,一個嬌俏的小女人跑到他面前,指責他殺了她的七彩蜘蛛。
本來他心想,一個弱女子能有什麼作為,於是理都不理她,直接離去,誰知道這女人不曉得用什麼方法,讓他不知不覺地中了毒,等到發現時已近毒發。
那段日子他請了數十個大夫為他醫治,但他們個個只是搖頭,要他準備後事。
當他買好棺材,交代好遺言,直差還沒躺進去時,那女人又出現了。
她不過三兩下就解了他身上的毒,相較之下,他不由得懷疑他之前所請的那些大夫到底是幹什麼吃的。
後來,他恢復體力之後,也曾去找過那女人算帳,卻一次接著一次中毒,而且毒發的時間一次比一次快……
最後,他從友人的口中得知,原來那女人就是人稱「藥聖毒仙」的秦月珊,她果然和傳聞一樣可怕,縱使他心有怨懟,為了保住小命,也只能就此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