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疑問壓在她的胸中已經十五個年頭,今天就算是死,也該給她一個真相。
「要怪,就怪那負心薄倖的李松雲!」任彩情語出驚人。
「松雲?負心薄倖?」他與師妹素不相識,何以背上如此罪名?莫非……「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倒是說個明白!」
「你還是自己到地下去問他吧!」
接著,透著寒氣的寶劍精確地刺向秦月珊的頸項。
任彩情出手又快又狠,她根本閃避不及,幸好李寧風在間不容髮之際,使出一招漂亮的「扭轉乾坤」,才將娘親的命從閻王的手中要回來。
任彩情見狀,攬起兩道秀眉,纖腕一轉,霸道的招式不改分毫,直往李寧風攻去。
李寧風不敢輕敵,腰上寶劍應聲出鞘。
兩把絕世名劍在空中相擊,聲音十分響亮,立時揚起一陣火花。
昔日艷冠武林的「雪艷仙子」如今看來芳華依舊,而當年名震天下的「雪裡劍」,任彩情使來更是有如行雲流水,俐落非常。
面對如此高手,李寧風自知大意不得,但即使他使出十成的功力,仍只能守不能攻,始終改變不了挨打的態勢。
秦月珊眼見兒子居於下風,不由得心急如焚,正打算出手相助,但全身上下都摸透了,她居然什麼都找不到。
哎呀!今兒個早上出門的時候帶了太多東西,她嫌重,一個順手就把從不離身的百毒包給丟下,這會兒該如何是好?
兩人的激戰仍然持續著,原本幽靜的竹林,如今充斥著撼天震地的刀劍敲擊聲,不曾間斷。
好一會兒後,李寧風的心中不禁起了疑竇,任彩情的招式乍看之下雖然凶狠,但似乎留了一手。
交手時,他好幾次險象環生,但她都因一時失了準頭,讓他有驚無險地逃過一劫。
這若不是蒙皇天庇佑,就該是她有心相讓了。
咦,破綻?
李寧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連任彩情這種一流高手,也會有露出破綻的時候?
當然,這也可能只是她的誘敵之術,但習武多年的他,身體早已下意識地做出反應,一劍刺向她的左胸。
「啊——」任彩情吃痛地叫出聲。
李寧風出乎意料地命中目標,一驚之下,他下意識地收勢,但這一收手反將火雲劍硬生生地從任彩情的體內抽離。
「啊——」又是一聲慘叫,任彩情無力地往後倒,鮮血有如噴泉般急速地湧出,染紅了地面。
「師妹!」秦月珊驚一心,立即向她奔去,多年前的稱呼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任彩情握住秦月珊的手,虛弱地揚起一抹笑。「想不到經過這麼多事,你……還願意叫我一聲師妹?」
該是這份善良絆住了李松雲吧?
她一直以為,論才智、論樣貌,她勝過秦月珊何止百倍,但是李松雲當年寧願一死,也不願跟她走……
「你和松雲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秦月珊問道。
「我和他……有過一段情,只是……當時我並不知道……他是你的丈夫,後來我知情時……我要他……跟我走,但是他……不願意,我告訴他……就算……留不住他的人,我……也要留下他的命……」
當晚的情形跟今天一樣,或許松雲知道她下不了手,於是一步步耐心將她導引進殺死他的圈套中。
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殘忍?為什麼讓她親手殺了自己最愛的人?
她年年都來他的墓前問他一遍又一遍,但回答她的總是只有淒風冷月。
「我以為……我殺不了他,卻沒料到……他真的……死在我手上……」任彩情激動地嘔出一口鮮血,視線變得昏暗,她伸手想摸秦月珊的臉,卻始終看不清她在何處。
秦月珊看出她的意圖,將她在空中摸索的手貼向自己的臉,「我在這兒!」
她自認不是聖人,更不是神仙,她恨任彩情這一點無庸置疑,但是在恨她的同時,也十分可憐她。
是多麼強烈的愛,又是怎樣的痛,能讓一個女人瘋狂的殺了自己最愛的男人?
「對不起……」任彩情奮力地張開眼睛,淚水沿著頰邊流下。
這是松雲臨死前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師……師姊,對不起……」她什麼都沒能留下,但這份歉意,她和李松雲一樣不想帶到地底下去。
秦月珊忽然發覺頰邊的手變得虛軟,懷中人雙眸緊閉,將玉指探至她的鼻端,已無氣息。
她頓時悲從中來,抱著任彩情的屍身,不由自主地放聲大哭。
原本青翠的竹林,因打鬥的緣故一片狼藉,墳前的祭品也散了滿地。
寒衣劍被棄置在一旁的泥地上,而火雲劍的劍身上沾滿了刺眼的紅。
任彩情渾身是血的躺在那兒,秦月珊淚如雨下,李寧風則在一旁輕聲安慰她。
芷盈來到竹林中,睜大了雙眼瞪視著這一切,腦子立時混亂不已,只剩一個想法——
師父死了!
第八章
李寧風端來一碗熱騰騰的小米粥,將它擺在芷盈面前。
「你已經三天沒進食了,再這樣下去,你會撐不住的。」
回應他的仍是一室的沉寂。
任彩情的死對她來說是個沉重的打擊,他原本以為她就算不哭個死去活來,也該嚎啕個三天三夜。
但是,她沒有。
她冷靜地面對這一切,除了請求他們讓任彩情與他爹合葬外,她沒開口說過半句話。
從頭到尾,芷盈像不認識任彩情般的處理著她的身後事,連秦月珊都哭得兩眼泡腫,她硬是連一滴眼淚都沒有落下。
她如果願意揍他一頓,或是砍他一刀,他都不會這般難受。
但是她不肯這麼做,之後便開始不吃不喝。
不曉得聽誰說過,真正的傷心是不會哭的,因為淚水已經流不出心底的難過。
李寧風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直視他的眼。「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好過一點?」
她眼底的脆弱讓他感到心痛。
芷盈輕輕地閃避他的觸碰,冷淡地道:「你該走了。」
他的心驀地一沉,「你還是怪我?」
今日的一切不完全是他的過錯,她這樣待他未免太不公道。
「當日在雪峰山上,你親口答應我,絕不傷害師父一根寒毛,如今她卻因為你的緣故長眠地下,我真的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藉口才能說服自己原諒你。」
「那是意外!」他真的不是有意殺她的!
「令尊之死也是意外。」芷盈冷諷道。
他頓時啞口無言。
整個屋子靜了下來,陷入令人尷尬的沉默。
吞下喉間的苦澀,李寧風苦笑道:「難道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他不奢求她的原諒,但他希望自己至少有偶爾來探望她的權利。
芷盈沒有回應。
見到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李寧風對她的想法瞭然於心,她目前並不想再見到他。
「那……從此多保重。」臨別之際,他連半句祈求的話都說不出口,只能貪戀地將她的容顏記在心底。
「嗯。」她微微頷首,沒多作表示。
他轉過身,艱辛地舉起腳步,還未走到門口,她忽然喚住了他。「等一下。」
「什麼事?」他的俊顏一亮,回到她身前。
她拿出一個錦盒放在他的手上。「冰蠶煩請你轉交令堂。」
李寧風握緊錦盒,不發一語,泛白的指關節透露出他心底的怒氣。
他萬萬料想不到她真會如此絕情!
「什麼意思?」他極力克制,才能不讓自己的情緒當場爆發。
「沒什麼意思,只是我當初答應過令堂,百日之內必當歸還,如今雖不逾百日,但這冰蠶對我來說已經沒有用了,留在身邊也是多餘。」芷盈聳肩,不將他渾身的怒氣當一回事。
「多餘?」聽到這個字眼,他不禁大笑起來。「那不正是和我一樣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逃避地別開頭,拒絕與他面對面。
「你連多看我一眼都嫌煩了不是嗎?」
「你……」他自嘲的口吻讓芷盈不得不回頭正視他。
他臉上失意的表情讓她心疼得說不出話。
但她的沉默在李寧風眼中成了默認。
他的確是該離開了,何苦留在這裡造成她的困擾呢?
黯然地走向大門,他眷戀地再看她一眼,在心底暗暗與她道別。
再見了,我的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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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好、月圓、酒醇,實在是一個喝酒賞景的好日子,如果能少了一個喝得爛醉如泥的酒鬼,那就再好不過了。
吳士堯看著喝得酩酊大醉的李寧風,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這個想法。
這小子八百年難得回家一趟,這回竟自己「一個人」主動進家門,他就知道這小子一定受了什麼重大的打擊,不然怎麼會有這種怪異的舉動?
果不其然,他才剛走進門,屁股都還沒坐熱,就反常地邀他喝酒。
那陰鬱的表情,讓他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
結果才一坐定,酒杯都還沒來得及取來,這小子就抱著酒罈子猛灌,看得他當場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