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闖府欲見太子的光祿大夫嚴無涯,身著一身朝服,苦苦央求守門士兵們放行之後,急於見太子的他,在衝進門檻內時,還因庭內雪水而摔了一跤。
「殿下!」身繫重任的他,在前往太子寢殿時,邊跑邊扯開了嗓子。
「大人止步。」候在寢殿外頭的侍官們,在他欲踏上殿廊時將他給攔下。
「本官得即刻面見殿下!」再次遭拒在外的嚴無涯忙不迭道出來意。
「殿下已歇息了,大人明日請早。」
「殿下,光祿大夫嚴無涯求見!」一刻也不能等的嚴無涯,在試圖闖入但卻被侍官們合力架離廊上時,奮力推開眾侍官,兩膝重跪在雪地裡,朝殿內大喚。
「大人……」深感為難的侍官們,知道自採石返京不久的太子,這些日來深受箭傷之苦,好不容易,宮人才說殿下今夜終於睡著了,實是不願讓他去擾了殿下的睡眠。
「殿下?」寢殿裡的侍官,在榻簾內的玉權被吵得下了榻時,忙不迭地替他披上御寒的毯子。
「叫他進來。」知道光祿大夫絕不會無故夜見,滿面疲憊的玉權,推掉了身上的毯子,改揚手命一旁的宮人幫忙穿衣。
「殿下!」終於得以入殿的光祿大夫,急奔的速度連通報他的宮人都追不上。
「何事?」強打起精神的玉權,坐在案旁接來宮人所呈上的熱茶。
「司馬大人……」光祿大夫一股碌地朝他跪下,傷痛地朝他大喊,「司馬大人已遭聖上下旨賜死!」
兩手一個不穩,手中的茶碗在玉權猛然站起時噹啷墜地,一旁怕他燙著了的宮人忙替他拭去身上的茶碗,震驚的玉權揮手斥開宮人,大步上前拉起光祿大夫的衣領。
「你說什麼?」父皇斬了宰相司馬晃?
「現下聖上還要殺另一批臣子……」死裡逃生的嚴無涯,淚流滿面地下跪懇求,「殿下,求您快移駕朝殿救救朝臣吧。」
氣血一時不順的玉權,登時腳步不穩地退了兩步,兩旁的宮人見了,趕忙一左一右扶穩他。
他頻喘著氣,「父皇……為何要殺他們?」
嚴無涯道出來龍去脈,「方纔聖上夜召眾臣商議國事,在殿上,聖上出言欲棄都出海避禍,卻遭全朝大臣力阻,因此聖上就先斬了率眾反對的司馬大人……」
棄都出海避禍?棄都?避禍?
這就是他們南國的皇帝?
「拿我令諭召集東宮六騎,御林軍若敢阻擋,格殺勿論。」氣白了一張臉的玉權推開宮人,走回案前取來太子令扔至他的面前,接著玉權又揚手命宮人為他換上軍服,「在我面聖之前,朝臣們的腦袋若是又掉了一顆,惟你是問!」
「遵旨!」急於去搭救同僚的嚴無涯,重重磕了兩個響頭領了太子令後,慌張奔出寢殿。
燈亮如晝的朝殿上,留在丹陽的南國文武大臣,此刻左右跪列在朝上,在堯光皇帝已經又斬了數位文武同僚之後,余留在朝上的眾臣們,依舊同聲向位在殿上的堯光皇帝力勸。
「臣等懇請聖上三思!」
「來人,將他們全拖出去斬了!」與這班臣子耗了近大半夜,耐心已遭耗盡的堯光,火冒三丈喝令左右。
就在朝上的侍官們欲動手拖起跪在地上不肯動的臣子們時,玉權冷冷的聲音,自殿門處傳來。
「誰敢?」
「殿下……」總算盼到救星的眾臣們,忙不迭地回首望向他。
「太子?」坐於殿上的堯光,不解地看著身著戰袍的玉權。
眾多且急促的步伐聲,在玉權出現的同時,急速將整座朝殿包圍,舉令派來東宮六騎的嚴無涯,在玉權入殿後,也跟在其後邁入殿內跪回朝臣的行列之中。
不只是動員東宮六騎,已在暗中動兵包圍整座皇宮,並奪權將堯光麾下十二衛全都歸為己有的玉權,在抵朝殿之時,實際上已在骨子裡徹底解除了堯光的軍權。
玉權冷聲朝眾臣吩咐,「今夜殿堂上之事,半字也不許洩漏出去。」形勢已至此,他可不許丹陽及南國百姓因此而對聖上有任何微詞。
「臣等遵旨!」早就奉玉權為真主的眾臣同聲遵令。
鎮下場面的玉權,在殿上堯光的面色已忽青忽白時,緩步來至殿下階前單膝跪下。
「兒臣參見父皇。」
堯光氣抖地握緊了拳,「太子這是做什麼?」
「為父皇護駕。」他淡淡答道。
護駕?這哪是護駕,這根本就是逼宮!
看看眼前的形勢,恍然發現朝權、軍權都已落入玉權之手的堯光,這才明白在眾臣眼中,他不過是個偽皇帝,朝臣眼中的真皇帝,其實是階下這個尚未接掌帝璽的太子!
「聽朝中的大臣說,父皇有意出海避禍?」自顧自起身的玉權,揚首看向他。
堯光說得理直氣壯,「楊軍三軍都已兵臨丹陽了,再不快逃離丹陽,難不成太子要朕在丹陽坐以待斃嗎?」
無退敵之議、無救民之計,一心只為保全自己……這交通如何不心冷?
望著上頭人人口呼萬歲的南國之帝,玉權的目光裡不再懷有希望,他只是靜靜地想著當年袁天印在離別之前,留給他的那份笑意。倘若當年他知道今日南國會有此境,倘若他當年知道只顧私利的父皇連家國都可不要,或許不需袁天印來告訴他,他也會逼宮兵變。
當年他之所以沒有那麼做,是不想成為罪人,但今日他才知,無論他做與不做,南國若破,他都是南國的罪人。
「國,不可無君。」狠下心的玉權冷目以望,「即便今日戰況再如何不利,為了南國,父皇決不能背民棄國。」
無一日無法忘懷殊貴妃之死的堯光,瞪看向他的目光也格外殘忍。
「太子是要朕與丹陽共存亡嗎?」
玉權輕哼,「兒臣不敢。」
「都已派兵包圍聖駕,太子有何不敢?」先發制人的堯光,不只是家國,就連親情也一併放棄,「來人,拿下他!」
殿上未有人動,所有人只是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他。
「反了是嗎?」堯光一掌重拍在椅座上忿站而起,「朕還是南國的皇帝!」
玉權瞇細了眼,「父皇既知是南國皇帝,那麼就請父皇勿再做出辱國之舉。」
「你……」
「來人,扶聖上回宮歇息!」不待他再開口,玉權即揚手命人將他押至宮中軟禁。
「玉權!」遭人架走前,堯光瞪大了眼,不信他竟敢如此做。
「都起來吧。」無視於堯光的叫嚷,玉權只是背過身來,朝一殿仍跪著的眾臣們說道。
「謝殿下救命之恩……」虎口餘生的眾臣們不住地朝他磕頭謝恩。
因箭傷甚感疼痛的玉權,鬆了口氣後,一手壓著肩頭,在暈眩得快站不住時朝一旁伸出手,離他最近的朝臣們見狀忙將他扶至一旁坐下。
「殿下,元麾將軍求見。」在一殿朝臣因玉權而亂哄哄之時,守在殿前的侍衛來報。
一手扶著額的玉權猛然一怔,動作緩慢地抬起頭。
該來的,終於來了……
他閉上眼,「宣。」
當戰袍上猶沾著血跡的盛長淵跑步進殿時,原本嘈雜的朝殿頓時安靜了下來,每個人都知道,捍守在採石的盛長淵為何會返京,而他們更知道,南國,就僅剩丹陽尚未被攻陷。
「殿下……」率軍退回丹陽後即來請罪的盛長淵,實在是無顏見他。
玉權搖搖頭,「本宮知你盡力了。」
「末將有負殿下所托,末將罪該萬死!」跪叩在他腳前的盛長淵,聽了他的話後,更是難忍心中的歉疚。
忍著不適傾身將他拉起的玉權,在他抬起頭時,只是靜看著一身都是戰傷的他。
「殿下?」
「將軍可知,南國因你,才得以殘喘至今?若是無你,恐怕南國早已被楊軍攻滅亡國。」玉權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頭,「勝與敗,皆不過只是戰果之一,將軍實不必自責。」
「但——」
玉權淡淡地問:「若真要追究論責,本宮未趕至九江又在絳陽戰敗在先,以致楊軍攻至採石拖累了將軍,那本宮是否該在將軍之前,一死以謝天下?」
盛長淵急忙反駁,「絳陽一戰並非殿下之錯……」
「戰事中,原本就無對錯。」玉權同意地頷首,「只要咱們盡了力,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家國,那就夠了。」
在玉權的話落後,殿中再無人語,每個人都將目光放在為南國傾盡了心力的玉權與盛長淵身上,殿中每個以袖拭淚的臣子,莫不極力忍住泣音。
「將軍。」玉權平靜地說著,「這是本宮最後的請求。」
「殿下請說。」
玉權拉來他的掌心,用力一握,「盡你全力,守住丹陽。」
握住他的掌心,微微透著因傷而起的熱意,望著玉權那雙無私的眼眸,盛長淵含淚地向他頷首。
「末將遵旨……」
在下了朝殿之後,奉命守住丹陽的盛長淵,即刻前去準備應戰事宜,而玉權則是命退左右,獨自走進皇家祠堂裡,在身後堂門合上後,玉權親自點燃一炷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