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嗎?我記得好像曾經有一個人罵那個『孤苦無依的可憐女子』是怪人哪!還說她住在那種鬼地方,大概也不太正常呢!」彥文打趣地說道。
彥武見彥文提起他說過的話,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誰啊?有這回事嗎?」他原著臉皮打哈哈。「我可不知道。」
彥文取笑他一會兒,發現應君衡異常的沉靜,不禁轉向他問道:「怎麼啦?想什麼?」
「沒什麼。」原本兀自沉思的他勉強拉回注意力。「關於九公主的事情,你就打探到這些?」
「是啊,你為什麼會突然對九公主的事感興趣?」他一直很想問這個問題。
君衡沉默了一下,說道:「我只是覺得,九公主這個人其實並不如她外表一般冷漠、孤絕……」
「同感。」彥文點點頭。「所以你對她產生興趣了?」
應君衡笑了笑,不答言。
「照我的感覺,九公主氣質非凡,倘若她是個普通姑娘,倒也是個不錯的對象,但問題就是……」彥文看到應君衡笑而不言的反應,當下就明白他的心事。基於各因素的考量,他立即提出勸諫。
一語未完,一旁的彥武馬上搶著接下去說道:「她不是普通人!」
在彥武的眼中,命格詭奇且有御鬼之能的九公主,豈止不是『普通人』而已,她簡直是鬼物的化身、地獄的使者。
然而在憐憫她淒涼身世的同情心作祟之下,他話也不好意思說得太絕發。
「不是如此。」彥文接著說道:「雖然九公主身世堪憐,且那謎一般的個性又十足令人好奇,但我還是勸你別因為一時興起而去接近她。」
「為什麼這樣說?」應君衡隨口問道,淡然的神色間隱約有絲不以為然。
「你真的不明白嗎?」彥文似乎想說些什麼,卻遲疑 了一下。
一番欲言又止之後,他終於說道:「也許我這麼說是不太應該——正如玉清真人所說,九公主身上的煞氣太重,且兼之命數詭怪,和她在一起是對人有所不利的,這是不爭的事實。你如今身上有邪祟纏身,九公主不願出手援救,那就罷了,你沒事就不應該再和她有所牽扯,以免更加惹禍上身。」
他只是一心一意替應君衡的安危著想。
對於九公主,他是既敬畏又憐憫,如果可以,他也不願將那位高貴的姑娘視同鬼物而避之惟恐不及;然而,九公主身上的陰煞之氣甚重,有害於生人,卻是不爭之事實。為了兄長安危,他不得不勸應君衡遠離九公主。
應君衡聽了這番話,一言不發,清俊的眼瞼微微低垂。
察言觀色,彥文心中明白應君沖此刻沉默的意義。
他微微一笑,說道:「我知道你大概對我的話不以為然,但我說這些話並無惡意,只是純粹為你好罷了,你可不要多心。」
應君衡看了彥文一眼。
他明白彥文的一片好意,但……
「你也認為接近九公主,是不智的行為?」應君衡問道。
彥文輕歎一聲,正色說道:「這不是什麼智不智的問題,只是……對於不祥之事,本來就應該明哲保身。」
雖然不願意,他也只能這麼說。
儘管九公主其運堪憐、其情可憫,但由於那與生俱來令人畏懼的命格,使人們對這樣一個可憐姑娘所具有的情感,也只能是畏懼而已。
趨吉避凶,是人的天性;在憐憫同情他人之前,必先保住自己,是人的本能。這就是所謂的人之常情。
面對彥文的勸誡,應君衡不能說什麼,也不願說什麼。
他淡淡一笑,笑意清淺而明郎。
「我現在『明哲保身』還有用嗎?」他將話題一轉,自嘲地戲說道。
沒錯,他是自嘲,但一方面,他也暗暗地在嘲弄彥文。
人總是自以為自身很完美,所以去嘲笑、排擠不完美的;可笑的是,這自以為完美的人,看不見自己亦有殘缺的地方。
九公主的奇詭的確令一般人害怕,但被鬼魁纏身的他,又有什資格去害怕別人?
他無意批判彥文的想法和主張,但卻忍不住會這樣想。
應君衡隱微的弦外之音,彥文自然是聽不出來,所以聽見應君衡如此自嘲,便馬上安慰他道:「你別想太多,總會有方法的。」
「是啊,君衡,你可不要自暴自棄得太快啊!」一向粗枝大葉的彥武也跟著安慰道。「那個怪裡怪氣的九公主不救你沒關係,姨丈又打算去拜託玉清真人了,只要玉清真人一答應,你就有救了。」
「我不相信你身上的邪祟無法祛除,自古邪不勝正,你不會有事的。」
對於彥文、彥武兩兄弟的交相安慰解勸,應君衡心中著實不禁感動。
「謝謝你們。」他真誠的說,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能認識這樣有情義的兩兄弟,他也算不枉此生了……
「謝什麼?我們只是實話實說。」彥武鼓勵地拍拍應君衡寬大厚實的臂膀,說道:「你一定會沒事的,依我看,你還要再念一輩子的『關關睢鳩』呢!」
應君衡和彥文不禁笑了。
「好了,我們不打擾你歇息了,來了這幾許久,只怕你也倦了,我們且去了。」彥文站起身來,打算告辭。
「你們最近都住在府中嗎?」應君衡突然問道。
彥文和彥武雖然時常客居在王府中,但偶爾也有回去自己家中的時候。
「是,我們最近一直住在府裡,如果你有事找我們,遣個小廝來說一聲就是。」
應君衡點點頭。
他知道雙親因為他的事而日夜勞瘁,彥文和彥武為了替他們分憂解勞,這才一直住在府中。實在也難為他們了。
但就是因為有他們兩個,他才能夠對雙親放心。他明白母親待他們甚厚,他們亦視王妃如親娘般,很是孝順親近。
有他們在,他就是頓時死了,也沒有後顧之憂,不必擔心雙親乏人照料……
「那我們就先離開了,你好生歇著。」
彥文、彥武作別離去。
臨出門前,彥文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君衡,我有一事想問你。」
「什麼?」
「你說你對九公主有興趣,是認真的嗎?」彥文問道,俊秀的臉龐似有困惑之色。
應君衡見他問得奇怪,不禁反問道:「怎麼了?為什麼這樣問?」
「沒什麼,只是……」彥文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思索些什麼。「認識你十幾年了,好像不曾見你對哪位姑娘有過興趣……」
印象中,應君衡是一向對姑娘家相當溫文有禮沒錯,但在禮貌之中,更帶著三分疏淡隔離之感,連對待他自己以前的妻室——周蘭萱,亦是如此;如今怎麼會對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姑娘……
暗自忖度思量了一會兒,彥文驀然覺得自己實在有些無聊。
應君衡會對九公主有興趣,一定只是由於九公主的神秘氣質令他產生好奇而已;這有什麼好困惑的呢?
老實說,倘若不是因為九公主『生不同人』,他大概也會對這樣的一位姑娘感興趣呢!
這麼一想,彥又不禁微微勾起嘴角。不待應君衡有所回答,他就說道:「沒什麼,你當我沒問好了,是我想太多了。沒事、沒事。」說完之後,他轉頭離去。
不過就是感興趣嘛,這哪裡值得大驚小怪?他實在想得太多了——怎麼會誤以為向來心如止水的君衡竟對一個陌生女子動心了呢?他真是糊塗!
這是彥文自己腦中的想法,至於應君衡心裡的念頭,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明哲保身』,就是這樣的一句話,硬生生的將一位纖弱敏感的姑娘逼到如此孤冷淒清的絕境。
每個人都懂得明哲保身,但,有沒有人想過,那些無法選擇自身命運的可憐人,該如何去面對自身沉痛的悲哀?
夜深時分,應君衡靜靜地坐在房前的欄杆,背倚著木柱望月,思索一些事情。
此時是初秋之夜,濃重的白霧籠罩著園中秋草,呈現一派蕭瑟、幽深的景象。
秋蟲在帶著寒意的涼風中鳴叫著,鳴聲淒清而唱嘹戾,彷彿是一種面臨生命終結前的最後哀音。
暗灰色的夜空中一輪明月如盤,然而月形卻在層層的雲霧中模糊淡化,遠望而去,只是一團黯淡的白影。
應君衡隻身坐在清冷的『晴耘閣』望月,思緒卻早已飛到數十里外的秋瞑山居。
自從瞭解九公主的來歷之後,他對那位神秘姑娘的興趣不僅不曾稍減,反而令他更加在意她。
對於九公主的孤僻冷漠,他早就認定其來有自;然而卻萬萬想不到她孤漠的原因,竟是來自她那悲哀不堪的遭遇。
每一思及此,他總有一種心痛的感覺。
甫一出生,就因命格不同於平凡人而剋死自己的親娘,繼而被廢掉公主尊貴的身份、降為庶民,這樣的遭遇不論對誰來說,都已經是一種極沉痛的悲哀,再加上流落民間之後,受盡排擠和歧視的生活,這教人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