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君衡兩隻手臂似鐵一般牢固,緊緊地箝制著她,不容許懷中之人逃脫。
黯淡月影下,兩個一大一小重疊的影子隱隱透露出不尋常的氣息。
「放開我!」九公主見掙脫不了他的懷抱,低聲怒斥;低垂的玉容依舊掩於紫丁香包夾紗袖後。
應君衡置若罔聞,微笑說道:「既然九公主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如今又何須遮掩?」
原先一直低垂著頭的九公主聽得如此說,驀然放下衣袖,昂首傲然地面對他。
「如果你是想以當日的人情逼迫我救你,我無話可說。」她率性地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掩面的衣袖放下之後,驚世絕俗的冷艷容顏在月華的籠罩之下,散發出令人不敢退視的絕麗光采。
果然是那日懸崖下的那張絕世麗顏。
「我沒有這個意思。」他說,但也無意放開她。
「那你又何必一再相逼?」
九公主精緻絕美的容顏沒有絲毫表情,沒有憤怒之意,也看不出其他情愫,只有一雙淡色的清澄美眸似乎深鎖著一些秘密。
應君衡凝望著她,彷彿想自她的眸中讀出一些意外的訊息。
是憂鬱嗎?還是……輕愁?
他不明白。只覺得,他對眼前這位姑娘的興趣,似乎遠超過自己所想像。
「我說過,我只是想再見你一面。」
「我不認為像我這樣的人,有什麼好見的。」她別過臉去,不願和他那雙彷彿可以透視人心的深邃黑眸相對視。
那令她有點心慌……
「但我並不這樣認為。我想,九公主是一個很值得好奇的人物……」
「因為我命格詭異、忌天克地嗎?」她倏然冷笑著打斷他的話。
應君衡看著她那張竟有些情緒反應的麗顏,微微感到驚訝。
他看到了,在她那雙沒有絲毫笑意的美眸裡,出現了一種名為『悲憤』的情愫。
「因為我生來天地異變、剋死親娘?」九公主繼續冷笑著自嘲。
但她的眼中依然只有冷怒,沒有笑意。
他知道他錯了,一句無心的話,竟無意間刺傷她強烈的自尊心。應君衡下意識地更加摟緊她,似想安撫些什麼。
「你是專程來看我這個生為皇族,卻被貶為庶民的公主,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不祥之人嗎?」
應君衡任她責問完,方才緩慢地開口說道:「我本無此意,也沒有那麼無聊。」他很認真的凝視著她。「我自知生命無多,只是希望能認識我想認識的人。」
九公主愣在他懷裡,悄然無言。
「適才你所說的那些,我完全了無興趣。」他淡淡地說,優美的唇角微漾著一抹和善的笑意。「我想知道的是,你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他說得認真,九公主卻聽得糊塗。
「例如:方纔你因何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這種敏感從何而來?」
九公主微微變了臉色。
「還有,像你這樣以雍容自持的尊貴之人,那一天為什麼會受困在懸崖上,這我也感到極為好奇。」他噙著笑意地說道。
她不語,漂亮完美的上眼睫微微低垂,竟給人一種心虛的錯覺……
「關你什麼事?」她冷冷地說道。輕細的嗓音倒聽不出明顯的不悅之意。
應君衡瀟灑自若地微一聳肩。「我這個將死之人就是這樣閒著沒事,愛探查別人的秘密。」他半開玩笑地說道,悄悄鬆開擁著她的一雙手。
「你……」九公主抬頭看了他一眼,在目光接觸到他俊美而清瘦的臉龐時,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
這是……她的神情微微變異,沉定的清眸顯得若有所思。
應君衡沒有發覺她的異樣,退開一步。
他高大而頤長的身子背光而立,鬼魅般的黑影籠罩在九公主纖細的身軀上,讓她有一種奇異的壓迫感,沉重得彷彿透不過氣來……
她隨著他的身量調高目光,不明白他因何突然放開她,更不明白因何她會由於他的退離而感受到寒意。
「今日有擾,我該告辭了,不耽誤公主安歇。」他禮貌地道別,轉身欲離去。
臨走前,他又回頭拋下一句話——
「關於我所好奇的事,我一定會弄清楚的。」
九公主聽到他這麼說,神情登時一冷。
「如果你真的這麼清閒的話,不如多關心一下自己吧!」九公主冷言譏諷。「你身上所犯的,不是普通的魘勝之術。等你回去人眠之後,那妖物便會出來糾纏,屆時有你好受!」
應君衡聞言只是微微一笑。「習慣就好了。」
言訖,他再度踏著月光離去。
小室內,清冷的香草氣味依然,只是似乎隱隱夾雜著一股男性氣息,在風中擾人心神……
* * * * * * * *
「君衡,你在看什麼?」
應君衡這天一直沒有出門,一方面是由於王爺王妃不許,一方面也是因為他自己無心出遊,所以坐在自己的房中看看書籍。
由於看得人神,連彥文走人他的房間。他都不曾察覺,直到彥文出聲相喚,他才抬起頭來。
「是你,有什麼事嗎?」
他放下手中的書籍,調整了一下坐姿,這才發現彥武也跟在彥文身後走進來。
彥文還來不及開口回答,他身後的彥武就先大聲嚷嚷起來——
「喂,你薰香嗎?怎麼這屋裡香成這樣啊?」
經彥武這麼一問,彥文也發覺了。
「是啊,我也聞到了,似乎是桅子花的香味吧?」他說。
應君衡聞言,不由得愣住了。
梔子花香?那不是他在夜裡隱約所聞到的味道嗎?什麼時候已經這麼明顯了?居然連日間也聞得到……
「真是的,一個大男人學人家薰什麼香嘛!怪娘娘腔的。」彥武一手提著鼻子,不明就裡地抱怨著。
應君衡沒有說什麼,只是一笑置之。
「別管了,你們坐吧!」他隨意招呼他們。
他們二個依言在應君衡附近的椅子坐下。
彥武一眼見到方才應君衡放下的那本書,上頭寫著「詩經」二字,便又有牢騷要發。
他說:「兄弟,不是我愛說你,你沒事讀這詩經做什麼呢?天天在那裡『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的?」
幾句話說得應君衡和彥文都笑了。
真是合了他的名字——彥『武』,完全一派武人習氣。應君衡不禁搖搖頭。
「你今天不會是專程排譴我來的吧?」他有些無奈地說。
「當然不是。」彥文接著回答。「我們是來看看你今日是否好了一點。另外,你托我查有關九公主的事,我也探訪到了一些。」
「哦?你快說。」
「當年九公主甫出生不久之後,就被皇上貶為庶民。逐出皇宮,一些服侍華娘娘的宮女丫鬟,也以照顧九公主為名義,一併被驅逐出宮。」
「這麼說,九公主身邊應該是有不少下人伺候的,如何現在卻不曾看到?」應君衡不解地問道。
幾次出人『泣蕪居』,那裡的情況他再清楚不過;他很確定『泣蕪居』裡除了九公主和一個老婦人之外,別無他人。
「民間傳說是九公主身上的煞氣太重,剋死了那些人。」
「真的嗎?」彥武連忙問道。
關於怪力亂神的事,他一向最有興趣。
「當然不是。」彥文白了自己的弟弟一眼。「事實上,是那些宮女自己逃掉了。」
「逃掉?」
「嗯。九公主當初被逐出宮之後,原本是和那些宮女住在城中,後來那些奴才因為畏懼九公主那與眾不同的命格,害怕遭到禍殃,便棄幼主於不顧,各自尋生路去了。城中居民見九公主身邊的奴才一個個不見,便認定九公主真的會帶來不祥的命運,而群起排擠、攻擊這個被貶為庶民的公主。」彥文說到這,臉上不由得出現忿忿不平之色。
「實在太過分了!」連彥武也不禁義憤填膺。「後來呢?」
「後來九公主在城中再也難以安身,她僅剩下來的一個奴僕——當年陪嫁華妃娘娘進宮的老丫鬢一一邵官人,只得護著襁褓中的幼主移居城外。」
「那個邵宮人,可是如今『泣蕪居』裡的老婆婆?」應君衡問道。
「正是她。」
「那個時候她們就住到現在那棟鬼……不,那個『泣蕪居』去了?」彥武也跟著發問。
由於同情九公主的遭遇,彥武說起話來不由得客氣許多。
「遷移到『位蕪居』是十年前的事。原先九公主只是住在城外,但因仍是一再受人排擠、驅離,她才搬到現在的『泣蕪居』定居。」
「那些人真是過分,居然這樣欺凌一個被降為庶民的公主!」彥武聽完九公主的故事,氣憤地說道,壓根兒忘了當初是誰口口聲聲說『泣蕪居』是鬼屋、九公主是怪人。
應君衡則是沉默不語,專注的神情似乎在思索些什麼。
「話雖這麼說,但……這也是人之常情,我們不能過分苛責那些人。」彥文依理而論。
「可是,對象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可憐女子,那些排擠、驅離她的人,未免也太沒人性!」彥武仗義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