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不!」賭氣似地,回得簡單。
老、老老太爺?!
底下的眾人莫不瞠目結舌,下巴差點落地。
「今日是老太爺壽誕,請老太爺下來主持。」溫文的聲音未變。
「就不就不!你這個渾小子、小混蛋,先派一批人到九江把咱兒像圍小雞、小羊似地堵回來,今兒個又加一批人圍堵。要嘛就痛痛快快地出手對付咱兒呀!溫吞假道學,瞧得咱兒一肚子火,誰愛作壽辰誰去,不干咱兒的事!也不想想,當初是誰自願幫你顧著那間破學堂,好讓你安心回來的?!你、你你這個小混蛋、渾小子,忘恩負義,咱兒一定要──」
「他是咱兒的永春師傅,說好不罵他的,你還罵個沒完?!」
忽地,竇金寶響亮大喝,仰頭瞇眼,兩手已叉在腰間。
眾人被她的氣勢震得就地一跳,百來對眼隨即掃射過來,直勾勾瞪著不放,連竇大海也楞成一尊大石像了,「呃呃」了兩聲又擠不出話來。
「咦?」
屋樑上的人終於探出頭來,白髯垂得好長好長,見著那個叉腰開罵的姑娘,怒氣「颼」地不見了。
「你!」大喊一聲,灰白身影對準竇金寶直撲而下──
這一下兔起鵠落,轉折甚劇,年永春心中大驚,未思索,素衫便跟著飛竄過去,接下老人伸長的雙臂,揚聲急道──
「老太爺,她是永春在九江學堂的孩子,心直口快,沒有惡意的。」
「閃一邊兒去!」
「老太爺──」
「老你個頭!再不閃,咱兒真要揍你了!」糾糾纏纏的,煩不煩啊?!
「你揍他,我跟你就完啦!」竇金寶忍不住叫囂。
老人嚇了一跳。「不揍不揍,沒完沒完!」完了,不就真沒得玩了嗎?
忽地,灰白身影走了一記太極四象步,迅雷不及掩耳地閃過年永春,雙臂再次伸得特長──
「小寶!」年永春旋身已然不及,心下大駭,俊顏陡然如灰,以為老太爺真要下手傷人。他第一次嘗到這種彷彿被勃緊頸項、不能呼吸的恐懼。
未料──
「金寶金寶小金寶!」老太爺兩隻長臂膀合身抱住竇金寶,邊跳邊咧嘴大笑:「原來你也來這兒啦!呵呵呵,嘿嘿嘿,哈哈哈,咱兒早該猜出,你一直問那個渾小子,呃──是問你家永春師傅家鄉何處時,咱兒就該知道,你會跑來這兒找他啦?」
「錯啦!我是跟我家阿爹來給年──老太爺拜壽的。」她奮力地從他豐軟的白髯裡掙出一張蘋果臉,「年老太爺」四個字還特別加重音,聽得老人起疙瘩。
「不不不,咱兒不當老太爺!咱兒不老!咱兒年紀輕!」當老太爺很可憐的,當一百二十歲的老太爺更是可憐,大家拿他當神似地供了起來,他不要啦!
「我知道你叫年忌青啊。」
「對對,金寶兒喚我名字就好,咱們是忘年之交嘛。嗚嗚嗚,真感動……」
「別把鼻涕擦在我衣服上,這是新衣耶。」她推開他,還拉著他的白鬍子在衣上掃了掃,跟著又問:「對啦!你回來這裡,那學堂裡的孩子怎麼辦?」
「還說?!咱兒本來教得好好的,雖然那群孩子資質駑鈍,但經過咱兒調教必成大器,誰知那個渾──呃──你家永春師傅,硬是叫來一名新師傅要把咱兒換走,還派來好多人聯手欺負咱兒,說咱兒玩那麼多天已經夠了。嗚嗚嗚,咱兒不依,他就派出年家族眾圍堵,還使好多詭計。嗚嗚嗚,可惡可惡──」故意使這招,明就知道他絕不會對宗族親人出手,嗚。
「別哭啦!今天是你的生辰,嘿──你真的有一百二十歲?看不出來耶,我家阿爹今年四十五,可是瞧起像五十四。你保養得真好。呵呵呵,好多人幫你過壽,你面子可大了。」她順便抓起一把白髯掃掃他的臉,擦掉塵土。
「哼,咱兒才不希罕,金寶兒,你幫咱兒過就好。」
蘋果臉一笑,歌聲已逸出口,還邊打拍子──
「恭祝你福壽與天齊,祝福你生辰快樂,歲歲有今朝,年年有今日,恭喜你──恭喜你──」
雖說年家大廳裡擠了百餘人,廳外還被團團圓住,但這一刻,除了這一老一小天真坦率的交談外,竟無半絲聲響。
竇大海持續傻楞當中,落腮鬍也被定身似地,一根根硬挺,動也不能動。
而年永春倒是舒出一股濁氣,胸口至痛,是從極度恐懼下陡然放鬆的結果。他三魂七魄終漸歸位,雖然訝異,腦中思緒一動,猜想這一老一小在九江時定已相識。
莫怪,昨日在開封大街柏逢,她已知此處是他的家鄉,還道他是回鄉成親?!
唉,就不曉得老大爺還對她提了什麼?
捺下心中躁急,他踱向他們。
年忌青見他走來,老臉一沉──
「金寶兒別理他,咱兒帶你到別處玩去。」
「不成,他是我永春師傅,我偏要理他,還要對他笑。」生辰快樂歌唱完,她打拍子的手改而梳順老人的白髯,水亮的眼卻衝著年永春笑彎了。
「嗚,你理他,都不理咱兒啦!」好哀怨。
「哪有?你不罵我的永春師傅,我就理你、喜歡你,自然也會對你笑,把你當江湖好兄弟啦。」
竇金寶的話讓年永春心中一暖,愛憐的感情悄悄湧出。
他嘴角已忍俊不住輕輕飛揚,心想這一老一小差了百零二歲,卻如此談得來,皆因率真脾性,如孩童一般。
清清喉嚨正欲插話,一名僕役卻匆匆忙忙跑進廳來,上氣下接下氣地喊著──
「永春少爺──永、永春少爺──」
年永春陡地回頭,雙眉微蹙。「有話慢慢說。」
「慢不得、慢不得……」那僕役深吸了口氣定下,連忙又大嚷:「永勁少爺要離家出走,被祥蘭小姐發現了……兩人現下在大宅院後的守清湖畔起了衝突,祥蘭小姐……竟掉進湖裡了,快──」
話未聽完,年永春臉色一變,已飛奔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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睫毛長長俏俏的,像小扇兒似地,和三姊有得比。
皮膚嫩呼嫩呼的,像杏仁豆腐一般,比三姊還晶瑩剔透。
還有那張唇瓣,啾瞅地一紅點兒,比三姊的櫻桃小口還要小。
三姊是竇家姊妹當中長得最標緻、最亮眼的了,而眼前這睡著的姑娘猶勝三姊幾分。倘若睜開眼來,那對眸子肯定也美得不得了。
「小寶,做什麼?」
「嗄?」
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被「美色」吸引,已學著師傅挨在姑娘家的床榻邊,還俯得近近地打量著榻上的姑娘,都快親到人家了。
她坐正身軀,咧嘴一笑:「師傅,她生得好美呀。」那語氣就和當年她將他瞧清,「驚艷」於他的俊容時所發出的讚歎聲一模一樣。
年永春被她逗笑,眉宇間的皺紋淡了些。他抬起手揉弄她的發,瞧見她今日換上一對鵝黃顏色的緞帶,那也是自己在她十八歲生辰所送的禮物之一,嘴邊的笑不由得加深。
今天是「年家太極」好大的日子。一是老太爺壽誕,一是當著武林眾位宣告新掌門,可原本安排妥貼,臨了全毀了。
外頭各大派的朋友已交給永瀾全權擔當,而裡邊起衝突的兩人──
他再次瞧向榻上沉睡的女子,溫朗眉峰不禁擰起,遂又思及那個冥頑不靈的族兄,把落水的祥蘭抱回後,就獨自關在自個兒的院落裡,硬是不過來探看。
這件事再不解決,永遠回不了九江過清閒日子,唉。
「師傅別歎氣,這位好姑娘掉到湖裡而已,都把過脈、喝了藥,睡飽就醒了,沒事的。」她小手自然地覆在男子手背上,安慰地搖了搖。
「祥蘭她身子一向不好,發生這次意外,少說也得躺上十天半個月,可不像小寶這般,壯得跟牛一樣,用不著師傅擔心。」最後一句帶著玩笑。
「師傅是不用擔心啊,小寶不會掉進湖裡,若掉進去,也會游啊游的泅水,自個兒找岸上的。」
「是啊,換你掉進湖裡,師傅是絕對不擔心的。」他逗著她。忽地,腦中一閃而過,記起適才在大廳上的那份恐懼,這輩子他永不願再嘗。
「師傅只擔心小寶跟人打架。」
他一笑。「你每回跟人打架都是驚天動地的,師傅能不擔心嗎?」
「唉唉,小寶知道,師傅是怕小寶沒法控制力道,打傷了人。」
俊顏柔和,男子雙目深邃,已流溢出愛憐神情。
「師傅更怕別人傷了小寶。」
蘋果臉瞬地籠罩一抹亮麗光采,竇金寶咧嘴笑開,四朵笑渦旋啊旋的,再如何豪直爽快,也透著女兒家的嬌態。
「師傅,你待小寶真好。我會乖乖的,再也不胡鬧惹事。」
知她脾性,年永春才不奢望這滿腔俠氣的姑娘,從今爾後真會乖乖的不惹事生非。但見她暈紅的雙頰,一張小臉萬千可喜,他心中輕蕩,竟如一葉飄落於平靜湖心,漣漪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