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近,只有在跟這個好友見面的時候,水月鬱沉的心緒才能稍稍得到抒解。
「妳最近有些奇怪。」紫蝶顰眉,明澈的眸,細細打量水月。
連紫蝶也這麼覺得?水月唇一扯,噙著淡淡苦澀。
「我沒事。」她抬容,仰望銀月當空。不知怎地,她總覺得最近的月色有些蒼白。「天愈來愈冷了,初雪大概快來了吧!」
「是啊,最近天色總是晦澀晦澀的,妳瞧,那雲層多厚,都快遮去月亮了。」
「嗯。」
「不過這不是重點吧!」紫蝶可沒笨到被她轉移話題這招所惑,明眸水靈靈的瞧著她,「妳還沒告訴我,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我沒事啊!」
「沒事才怪呢!」紫蝶側過身,雙手捧住她冰涼的頰,直視她墨深的眼,「別人或許瞧不出妳想什麼,我可不一樣。我瞧妳這雙眼正在向我求救。」
「求救?」
「是啊!」紫蝶一本正經地點頭,「這雙眼告訴我,她好痛苦、好煩惱,再不找人訴訴苦,她就要發瘋了。」
水月噗哧一笑,「瘋的人是妳吧?」她瞋睨好友一眼,「還是妳那老毛病,愛瞎編故事!」
「我瞎編故事?難道妳不愛聽嗎?」紫蝶不服氣地捏了捏她的頰,「我們之前一起度過的那些漫漫長夜,是誰講了一個又一個精彩的故事打發掉的?要不是我,妳早無聊死了。」
「是是,一切都歸功於妳。」水月微笑,總是沉靜的眸瞬間點亮了光。她這個好朋友啊,明明最近也為情所苦的,卻還這樣想法子逗她開心。「謝謝妳。」
「謝什麼啊?」紫蝶莫名其妙。
謝謝妳陪著我。水月靜靜在心底道,表面上卻只是淺淺抿著唇,雖然兩人算得上知交了,她仍然不習慣太過張揚情緒。
但她不必說話,紫蝶也能從她眼神看出端倪,於是她也微笑了,水月別過眼,直覺想躲開那洞悉一切的微笑。
「妳想喝點茶嗎?我記得妳回國前跟我說過,最懷念的就是咱們的櫻花茶,還說外頭喝的,怎麼都不對味。」
「是不對味啊!櫻花茶在千櫻算得上國茶了,別國怎麼比得上?」
「我記得妳說最想喝『太白』。」
「嗯。妳這兒有嗎?」紫蝶期盼地問她。
「當然。我這天神殿,後頭就種了好幾株太白櫻呢,今年春天采收了不少。」水月一面說,一面捧出茶罐,親自煮水烹茶。
夜深人靜,兩個女人坐在湖畔,煮茶飲茶,享受寧馨的夜晚。
水月捧著茶碗,慢慢啜飲,茶湯溫熱,卻暖不了她的心,她望向紫蝶,猶豫許久才啟唇。「紫蝶──」
「嗯?」紫蝶揚睫,眼眸瑩亮。
那澄淨的眼瞬間逼回水月想說出口的話。不行,她還是做不到!雖然風勁說雲霓自從回宮後,變得有些奇怪,要她設法探問紫蝶,可一想到要從她最好的朋友身上套話,她心裡便一陣難受。
「妳有話想說嗎?」
「──沒什麼。我只是想問妳,這茶好喝嗎?」
「當然好喝啊!」紫蝶開心地點頭。
「那就好。」
紫蝶蹙眉,察覺水月有些不對勁,正想問話時,一陣風起,搖下樹上幾瓣紅葉,輕飄飄飛落湖面,隨波流蕩,紫蝶的目光被吸引過去。
「風起楓葉零,水清見玉影。」紫蝶信口吟起短詩,「這些紅葉好漂亮啊!可惜這麼快就凋零了。」她歎道。
還是這麼善感啊!水月搖頭,也淡淡吟了兩句:「紅葉毋須戀,萬物終變顏。」大自然運轉生息,自有其規律,又何必執著呢?
這兩句詩夠冷情。紫蝶聽了,不甘地掃她一眼,「妳這人真掃興!就不能感情豐富些嗎?」她嗔道。
水月微微一笑,「我是巫女,感情太豐富會讓我失去理性判斷。」她解釋,「甚至會減弱我的靈力。」
「嘖!」聽她這麼正經八百地反駁,紫蝶禁不住撫額,「跟妳說話,有時候真的讓人很無力耶。」
水月不語,微笑加深。
「妳知道這太白櫻對我的意義嗎?」紫蝶忽然捧起茶碗,問她。
水月瞥了眼那漂浮著幾瓣碎白的茶湯,「跟花信有關嗎?」
紫蝶愕然揚眸,「妳知道?」
「你們第一次見面,不就在一株太白櫻下嗎?」
「原來我告訴過妳啊!」紫蝶輕歎,沒遭火紋傷的半邊臉,薄染紅霞,她頓了頓,低聲道:「所以對我來說,喝這太白茶的滋味是很特別的。」
「有多特別?」
「就好像在喝初戀的滋味。」紫蝶紅著臉道,又是羞澀,又是甜蜜。
水月怔望她的表情。為什麼她還能如此甜蜜?
紫蝶彷彿看出她的疑問,輕聲道:「雖然我知道他並不愛我,雖然我知道他另有所愛,不過對我而言,這茶湯的滋味還是很美好的。」她閉上眸,唇畔噙著幸福的笑意,「因為我擁有那樣的回憶。」
「光擁有回憶,就能滿足嗎?」水月很難相信。
「嗯。」紫蝶揚起羽睫,星眸璀亮,「所以不要怕受傷,好好去愛一個人吧!」
「嗄?」水月一愣。
紫蝶嫣然一笑,放下茶碗,握住水月沁涼的手,「我一直希望,有人能溫暖妳這雙手,是誰都好,我希望妳幸福。」
是誰都好,只要她幸福?水月震撼,心韻,在不知不覺中加速,她怔怔瞧著與好友交握的雙手。這雙手,從她出生以來就一直這麼冰、這麼冷,真的有人能讓它們溫暖起來嗎?
如果有,那人會是誰呢?
第二章
好冷。
火影仰首,一口飲盡杯中酒,藉此驅逐那漫透胸懷的寒意。
今夜溫度降得快,前兩天突如其來的初雪還未融,眼看著又要下雪了。
他倚著樹幹,一個人躲在林子裡,遠遠望著張燈結綵的祭壇。
每年初雪落下的時節,千櫻國會舉行雪祭,由天神殿的祭司主祭,祈求來年風調雨順,五穀豐收。
今夜,宏偉的祭壇在天神殿外的廣場搭起,四周則是為達官貴人準備的席位,除了位高數階的王座之外,另外分據四方的貴賓席則是保留給千櫻國風、花、水、火四大氏族的代表。
四大氏族,都曾參與當年建國的豐功偉業,後來簽署聯合盟約,宣誓效忠雲氏為主,四族族長則各自封得領地,享有與王室平起平坐的地位。
也因為四大氏族與王室特殊的淵源,幾個被視為未來族長的年輕一輩,從小就經常出入宮廷,偶爾也一起讀書學習,戲要玩樂。
只是恐怕誰也沒料到,當初和雲霓關係都密切的四個人,如今會為了她,分裂成兩派,對彼此心存猜忌吧?
一念及此,火影不自覺握緊酒杯,指節泛白。下知水月心底,究竟是怎麼想的?
之前他和花信護衛雲霓出遊時,碰上的那場行刺是否真跟風勁有關?若真是他主使的,水月也參與其中嗎?
他想不透啊!火影懊惱地擰眉。
「……你在想什麼?」清朗的聲嗓在他身後揚起。
他回首,眸底映人一道溫文俊雅的身影,靜悄悄踏著殘雪而來。
是花信,他最好的朋友。
他看著他來到面前,「我沒想什麼。」
「是嗎?」花信挑眉,似乎不太相信,可他並未繼續追問,抬眸掃了眼陰沉沉的天色,歎道:「我看今晚,怕又會下雪吧!」
「噓。」火影也抬眸,靜靜凝望那無月無星的闇天,「八成會。」
「在這樣的雪夜,舉行雪祭再好不過了。水月這護國巫女,時辰掐得可真準啊!」說著,花信又是一歎,不時閃爍淘氣星芒的眸,今夜卻是黯淡無比。
火影訝異,「你好像心情不好?」
「你的心情也沒比我好到哪兒去吧!」花信撇撇嘴,既嘲弄,也自嘲。
「發生什麼事了?」
這問題,問得花信嘴角一牽,苦笑澀澀,「過了今晚,紫蝶她……就要離開我了。」他低聲道,語中蘊藏的遺憾,好深好濃。
紫蝶要走了?火影眨眨眼,想起那個日前出遊時,不意碰上的女大夫。
他們是在鄰近羽竹國的玉楓山區遇上她的,容貌半殘的她年紀輕輕,醫術卻精湛無比,他們一行人遇刺,是她救了墜落山崖的花信,之後,也是她診斷出雲霓因撞傷頭部失了憶……
「她果然還是要離開嗎?」火影低喃。
「果然?」他的用詞讓花信狐疑地蹙眉,「你知道她想走?」
「不走才奇怪吧!」火影瞪視好友,不滿他的遲鈍。「留在你身邊,看著你天天對另一個女人好,你不覺得對她而言,太殘酷了些嗎?」
眼睜睜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對另一個人神魂顛倒,誰受得了?花信或許不瞭解這般痛楚,他可是清楚得很。
「如果你還當她是朋友,就放她走吧!」他勸花信,不忍見到那可憐的女子繼續受折磨。
花信聞言,臉倏地蒼白,「我知道,我會放她走。」他幽幽道,垂斂眸,「祭典結束後,我會親自送她離開。」